“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去吃饭么？”叶小云奇怪地问。
严正安一本正经地说：“三叔让我过来叫你一起参加。”
“这种档次的场合，我一个记录员去不合适。”叶小云看着严正安, 十分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严三叔明显对施彦泽不满，这会儿跟对方别苗头都来不及, 哪里有时间管自己有没有去吃饭。
严正安不管不顾地说：“反正三叔让我来找你, 你赶紧跟我回去, 要是迟到就不好了。”
陈姐闻言忙问：“那排骨还做不做了？要不我给你冻起来留着，下次再来吃。”
还不等叶小云说话, 许红军终于从后头房间里出来了, 裤子上的水渍一时半会儿擦不干净，他只好把上衣脱下来系在腰间挡着。
虽然这样挺难看的，但总比湿着裤子好一些。
谁成想一出来就看见饭馆里多了一个人, 穿着一身看起来就很贵的西装。
除了电视和杂志上, 这还是许红军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穿西装的人。
而且竟然还跟自己是同龄人。
对方高大的身材和笔挺的西装就已经让许红军忍不住自惭形秽, 走近看清对方的模样之后, 更让他恨不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无措地看向叶小云, 期待能从对方那边得到一些安慰。
但是叶小云的注意力此时却都在严正安身上。
“刚才我走的时候都跟你三叔打过招呼了, 他都没说我必须去参加午宴, 你快别闹了，老老实实回去，陪着吃个饭喝杯酒的事儿，咋就这么别扭？”
严正安见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位男同志从后面出来, 还眼巴巴地看着叶小云, 原本都快被说服了, 态度又强硬起来道：“这是领导的命令，你不用问为什么，服从就是了！”
许红军不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只看到叶小云似乎有些不情愿，便挺身而出道：“小云都说不想去了，你这人怎么非要强人所难啊？”
严正安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许红军问：“你是谁，你有什么身份来替她质问我？”
“我、我是小云的朋友！”许红军身高上虽然输了，但却不想在叶小云面前输了气势。
“我现在是她的领导，我要求她做什么你管不着！”严正安皱眉看向许红军，“还有，既然是朋友，就好好地叫人家名字，叫叶同学或者叶小云同志都可以，小云是你能随便叫的么！”
“我……”许红军刚才也是第一次这么称呼叶小云，还是因为被严正安压得抬不起头来，想以此表示一下自己跟叶小云关系很好。
原本见叶小云没有反对还在暗暗窃喜，没想到紧接着就被严正安训得满脸涨红。
“小、叶同学，他说他是你领导？”许红军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
叶小云虽然不明白严正安发什么神经，但是面对严正安和许红军两个人，她自然还是站在严正安这一边的。
而且以目前的关系来说，严正安这话说得也没错。
“是啊，我最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临时找了个记录员的差事做，这位目前是京市第五副食品厂下属三产公司的代表，是来参加这次跨国合作谈判的。”
许红军被严正安这一大串令人炫目的头衔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紧接着就听叶小云说：“原本还说要请你吃饭呢，没想到县政府那边安排了接待外宾的酒席，严代表是来叫我过去的。不过你不用客气，就留在陈姐这边吃午饭好了，记在我账上就行。”
许红军眼睁睁看着叶小云和严正安一起离开，两个人并肩而行，端得是一对璧人模样，而自己……
他正暗自神伤呢，就听陈姐问：“你中午想吃点儿什么啊？”
许红军闻言一愣，下意识地说：“叶同学不是点了排骨和炒菜？”
陈姐控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欲望道：“排骨是我特意给小云留的，她都走了还吃什么排骨啊，要不我给你来一碗酸菜炖粉条？虽然里头没有肉，但是我们店里的酸菜都是用肉汤炖的，味道一点儿都不差。”
许红军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道：“不用了，叶同学都走了，我还吃什么啊，我回家吃就是了。”
陈姐却又挽留道：“别啊，小云都说了让你在我这儿吃饭，你若是走了，回头我怎么跟小云交代啊？”
“我……”许红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样的情况。
“你稍微坐一下，一会儿就好。”陈姐按着他坐下又道，“而且你还是等衣服裤子干了再走比较好。”
许红军被她说得脸上又是一红，坐好不敢乱动了，悄悄解开腰间的衣服，把还没干透的裤子和衣服露出来晾着。
不一会儿，陈姐就给他端了一大碗酸菜炖粉条出来，还给他盛了满满一碗大米饭。
陈姐也的确没有撒谎，店里的酸菜的确是用骨头汤炖出来的，虽然碗里没有肉，但是汤上头飘着的油花就已经足够诱人了。
对许红军这种年纪的小伙子来说，最怕肚子里没有油水儿。
这会儿也顾不上郁闷了，埋头啼哩吐噜地吃了起来。
就着一大碗酸菜，许红军足足吃了三大碗饭，将酸菜汤也喝了个一干二净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
“陈姐，这顿饭多少钱，我自己给钱。”
陈姐却道：“小云就跟我亲妹妹一样，她既然让你在我这儿吃饭，我哪有再找你要钱的道理，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就当你欠她个人情好了，这就是你们俩之间的事儿了，与我无关。”
许红军听得脸上发烧，但又觉得如果因此能跟叶小云扯上点儿关系倒也不坏。
……
严正安跟叶小云并肩往县政府走，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临时编的瞎话站不住脚，回去一见到三叔立刻就会被揭穿。
“其实我是听人说，今天为了接待外宾，特意弄了不少好东西来，不但有野猪肉，还有鹿肉，而且是特意从省里找来的厨子，手艺肯定比郭师傅强多了。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多谢你还知道想着我。”叶小云抿嘴笑着说，“上午掐你那一下不记仇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这事儿，严正安又开始觉得腰侧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真疼还是心理作用。
“我这叫大人不记小人过。”严正安一副自己不跟叶小云计较的模样。
二人回到镇政府，还没到开席的时间，叶小云拉着严正安直奔上午待过的小办公室，进屋之后就把门反锁起来。
严正安看着叶小云关门落锁，心里刚想着两个人孤男寡女锁起门来待着怎么行？还不等开口拒绝，就见叶小云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
难不成这是她给自己的信？
严正安以前也收到过女同学写的信，里面的内容大概都是，想要跟你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之类的。
在八十年代初，这种信就相当于情书，里面的内容四舍五入就相当于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处对象。
对于这些信，严正安一向都将之视为垃圾，看都不看就扔掉。
但此时看到叶小云掏出一封信，却突然有了点儿心跳加速的感觉，喉咙发干，心里还隐隐有着那么一丝期待。
但是还不等他继续心神荡漾，就听叶小云问：“你知不知道怎么拆信才能不叫人看出来？”
“啥？”严正安立刻明白自己会错意了，心道幸好还没问出来，不然脸都丢得捡不回来了。
叶小云还以为他没听清楚，扬扬手中的信，又问：“我想把这封信拆开看看，但是又不想让人看出来我拆过，怎么弄？”
严正安顺手接过信封，看见上面写着“松江镇公安局收”几个字的时候，终于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开，严肃起来。
“这是举报信？”
“我怀疑是。”叶小云点头，“上次一大早在车队被警察堵住，也是因为有人写匿名信举报，估计是看我没事，忍不住又写了一封。”
偷看别人信件内容这种事，严正安前些年淘气的时候也是做过的，他拿着信翻来覆去看了一下，起身把墙角的热水瓶拎过来，打开瓶塞，用里面的热气小心地熏着信的封口处。
如今粘信封用的都是浆糊，稍微用热气熏蒸一下，等封口处干掉的浆糊重新吸收水气变得湿润，就很容易能够将其揭开了。
“手艺不错啊，以前没少干吧？”叶小云凑过来笑眯眯地夸奖道。
严正安没理她，小心翼翼地揭开封口，将里面的信纸抽出来展开一看，果然是举报叶小云投机倒把，倒买倒卖的匿名信。
“刚才那个人写的？”严正安沉着脸问，“那他还装作一副跟你关系很好的样子？”
“不是他。”叶小云接过信细看，随口道，“是许爱党。”
“许爱党？开拖拉机那个许爱党？”严正安问。
“恩，刚才那人叫许红军，是许爱党的大哥。之前在县政府门口，他叫住我说话，无意间透露了要帮妹妹寄信的事儿，我有点疑心，便叫他去陈姐那边吃饭，故意洒了他一身水，趁着他去收拾的时候，从他包里偷出来的这封信。”
“你早就怀疑许爱党要害你？”严正安皱眉，“就因为修拖拉机那件事？这人的心眼儿未免也太小了吧？”
叶小云怀疑许爱党，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修拖拉机那一点儿过节，原书中许爱党对原主做过的事儿，几乎可以用罄竹难书来形容。
但是这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不可能透露给严正安知道。
“我开始也没怀疑许爱党，只是奇怪为什么镇上就有邮政所，偏偏还要她哥哥来县城帮她寄信。
“结果许红军说前几天就已经帮她寄过一次信了，而且都是寄给镇公安局的，我虽然也不相信许爱党会为了那么一点小事就这么狠心地举报我，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也不由得我不信了。
“早知道那天我就不出手帮忙了，大不了等修车师傅上山就是了，真是无端给自己招祸。那天要不是正好碰见施部长，咱们肯定都得被抓进派出所去。”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严正安看着叶小云把信重新塞回去，把封口重新粘上，将信封夹进她那本装样子的会议记录里。
“当然是帮她把信寄出去啊。”叶小云收拾好东西起身道，“时间也差不多了，该过去吃饭了。”
严正安：“……”
什么叫帮她把信寄出去，你倒是把话说明白了啊！
中午的酒宴菜色的确十分丰富，叶小云作为严正安的记录员，被分配到跟其他干事们一桌。
叶小云跟其他人都不认识，又顶着京市大厂的名头，所以也没人来灌她喝酒，一大桌好菜吃得她眉开眼笑。
然而坐在主桌的严正安就没有那么好命了，施彦泽就跟吃错药了一样，坐下就开始用各种名头提酒，一顿饭吃下来，就连酒量极好的严三叔都有点顶不住了，两个岛国人更是喝得都快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严正安酒量不算差，又不是被灌酒的主要对象，这才勉强保留住体面，没有出什么洋相。
午饭吃了足足两个小时，一个半小时的时候，两个岛国人就已经不胜酒力，被人抬回房间休息了。
外宾都走了，酒宴却还没散，施彦泽和严三叔两个人较着劲儿地继续拼酒。
严正安有心想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其他人就更不敢多说什么了。
眼瞅着两个人的脸喝得发白了，其他桌的人也都悄悄溜了。
施彦泽抓起酒瓶晃晃，见里面倒不出酒来了，把酒瓶子往旁边一撇，嚷道：“服务员，在开一瓶！”
屋里此时哪里还有什么服务员，除了拼酒的两个人和各自的秘书，就只剩下严正安和叶小云了。
叶小云拎起一瓶酒上前，“咚”地一声敦在桌上道：“跟自己人拼酒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找岛国人使劲儿去啊！”
施彦泽眯起醉眼皱眉看向叶小云，突然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扔，抬手指向严家叔侄道：“我倒是想跟外国人使劲儿去，但是自己人都不齐心，私下里搞猫腻。我怕我刚冲上去，就该有人在我背后捅刀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