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淮,你以前不杀人,我便以为,你是有情的,你只是对我无情。而此时,阿淮,你能眼也不眨地杀了他,是不是说明,你心里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煜王垂着眸,眼睫轻轻抖动着。
他的语气依旧寡淡,声音却帯着一丝轻颤,如同在害怕失去什么一般。
他向来克制,很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只是盛淮想起那些不堪回首往事,心神有些不宁。这一直敏锐的人,此刻却没有发现煜王的异样。
“你说的对。”
盛淮轻轻开口。
他握着沾血的匕首,越过煜王,朝屋外走去。
“我不喜欢杀人,因为杀孽造多了,是会下阴曹地府的。盛世欢,你不怕厉鬼半夜索命,我怕。”
“可我再怕,该杀的人,还是要杀。以前不杀人,因为没必要,现在杀人,是因为他们想动不该动的东西。”“你说我残忍也好,说我无情也罢,盛世欢,分明是你叫我杀人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盛淮面无表情说完,走出了屋子。
他到底也没告诉煜王,他其实并没有杀那个人。
杀不杀,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既然认定他冷酷无情,那他便做个冷酷无情的人。
何况,他虽然没有杀这小贼,却割破了他喉咙,若不及时救治,和死也没什么分别。
其实以盛淮的武功造诣,造成假死的状态很容易。他本可以不杀这人,但这人觊觎柳叶飞花刃,已经让他不能容忍,而柳叶飞花刃此时在煜王手中,倘若放了这人,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日后可能会牵连到煜王。
盛淮有无数杀他的理由,他却依然不愿亲自收割性命,他割破那人的喉咙,告诉自己,他已经放了那人一条生路,生死全凭他自己造化。
可哪来什么造化,在这铁笼一般的煜王府,一个濒死之人如何能逃得出去。
盛淮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深沉。
煜王也说错了,他不是不杀人,他也不是有情,他只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柩洒进昏暗的室内。
煜王一袭黑衣,站在血泊里。
似乎连阳光也嫌这人太过冷漠阴暗而不愿照耀他,只洒在了他脚边一尺远的空地上,不肯亲近他半分。
煜王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整个人仿若融进黑暗。
他视线虽落在那人尸体上,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知道,他的阿淮,连心里仅存的一点点温情也没有了,那他该怎么办,一个无情人,他又怎么去强求他的感情。
煜王转过身,缓缓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他错了吗?
是他教阿淮不可轻信他人,教他不要对别人存有无谓的感情,所以他的阿淮,连对他也无情。
脚下残破的地砖翘起一个角,煜王被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
他错了吗?
是他教阿淮杀人,教他只需要忠诚听话,所以他的阿淮,一点一滴变得冷漠。
他以为阿淮虽然对他无情,心底却是善良的,他以为阿淮还和当年那孩子一样,没什么分别,可终究,他们是不一样的吗?
这世上,到底只剩了他一个。
煜王慢慢摸索到门边,他扶着门框,一脸漠然地站在原地。
他是煜王,他是这大夏尊贵无匹之人,他分明拥有无上的权势财宝,可此
刻,煜王却觉得,他一无所有。
尘世如此广袤,可他站在门边,一时间竟不知往何处去。
他想,这可能就是命。
十几年,他就只有一个人,唯一在乎他的人,他没有珍惜,所以十几年后,他便还是一个人
垂眼静默了许久,煜王的眸子里阴云聚集,将最后一丝光亮都吞没。他神情渐渐冰冷起来,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冷不妨,他被门槛绊了一脚,整个人往前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摔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主子,您走路都不看路么?”
声音凛冽如冬风,字字刺骨寒凉。
如同黑暗里突然出现一抹光亮。
如同只剩他禺禺独行的世界,突然闯进了一个人与他并肩。
煜王忽然抬起头,神情有些怔然恍惚。
“你不是……走了吗……”
他声音有些沙哑无力,听起来竟有几分可怜无助。
盛淮叹了口气,把怀里的人扶正了,缓声道“主子没有下令,属下如何敢走。”
他大概是没救了,连这种时候也想着,煜王看不见,他一走了之,煜王若是磕到绊到该怎么办
可其实,他知道,暗中保护煜王的人不知凡几,根本用不着他来操这个闲心。
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脚,站到门口,就走不动路。
“我我以为”
煜王愣愣地呢喃半句,便没了声。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便收了表情,又恢复那副漠然的表情,冷声道“主子?你方才不还叫我盛世欢?”
盛淮又是叹气,放低了声音,对他耐心道“属下一时失控,请主子责罚。”
煜王转头正对着他,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后,他终于轻轻道“惩罚便算了,你你背我走
回去吧,阿淮,我累了。”
盛淮道声是,便矮下身,道“主子请上来。”
煜王顿了顿,才摸索着爬到他背上,搂着他脖子,下巴搁在了他肩上。
盛淮便背起他,朝煜王寝院里走去。
煜王较他身量更高,又是个大男人,本应重一点才对,可盛淮现在背着他,竟觉得背着个纸片人,轻飘飘地没有重量般。
行至院门口,盛淮侧过身,避开已经长到门边的檀树枝。
冷檀香萦绕在鼻尖,煜王眸中深处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
他的脸靠在盛淮肩上,看向盛淮的侧脸。眼前一片黑暗,他却能勾勒出那人略显冷淡的眉眼线条。
煜王突然道“阿淮把这株羽叶檀照料得很好。”
顺着他清淡的声音,盛淮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中某处突然柔软起来。
半晌,他低低“嗯”了一声。
整个煜王府,只有这么一株羽叶檀。
说起来,这株羽叶檀,还是少年时,煜王亲自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