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锁着的,正是聆风楼的容娘。
而赵赦手中执着一根烧红的铁烙,正站在火盆旁,翻动着里面的灼热的炭块。
火焰照着他的侧脸,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张牙舞爪的的阴影。
“赵大人你就是杀了我,我聆风楼,和那劳什子犬戎一族,也毫无半分关系,更不会通敌卖国!”
容娘满脸血污,嘴唇干裂,声音嘶哑,看不出一分一毫聆风楼里光华照人的模样。
赵赦听到他的话,淡淡道“杀了你?不,我不会杀你。”
“在这诏狱里,多少人做梦都想死得干净利落,也好过像这样被折磨,可惜啊,他们就是死不了。”
他一边说,一边轻飘飘将手里的铁烙印在容娘胸前,看着他疯狂挣扎,忍不住嘶吼起来。
“这就受不了了?”赵赦挑起眉,“诏狱刑具有拶指、上夹棍、剥皮、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共十八种大刑,烙刑尚不在其列,你若是连这也耐不住,那以后可怎么办?”
林炀忍不住道了句“千户”
赵赦侧眼看他“林同知有事?”
林炀道“聆风楼一事尚无定论,大人这样做岂非滥用私刑。”
赵赦不以为然笑了一声“从平乐六年起,这诏狱就已经不是从前的诏狱了。林同知初来乍到,自然不清楚,日后可要习惯我等的行事章法,否则是要铸成大错的。”
他眯了眯眼,又道“再者,即使林同知不在乎自己,也要为候爷想一想啊。”
他意有所指,林炀又如何听不出来。
这是敲打他呢。
林炀的视线转向奄奄一息的容娘,眉眼冷沉。
京城公子皆风流之辈,打马跑球,吟诗作对,美酒佳人,都是他们的喜好。林炀有时也会随他们出入聆风楼,故而与容娘有过几句话的交情。
只是这几句话的交情,到底浅了些。
赵赦道“林同知还有疑问?”
林炀便垂了眼,道“无事。”
赵赦放下手中的铁烙“那便好,你可知我传你过来所为何事?”
林炀道“下官不知,请大人明示。”
赵赦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他面前,慢慢道“林同知,想必你也知道,六个王爷中,战王是圣上亲弟,宁王一事无成,定王无心朝政,这三人,皆不会构成威胁。”
“唯独一个煜王殿下,虽已在朝堂沉寂许久,势力却仍不可小觑。此次圣上听信他的话,予他圣旨,封了聆风楼,固有防患于未然的考虑,却也意味着,他已渐渐回到朝堂上,掌握了话语权。于此事,殿下不急,我等却等不及了。”
“圣上如今已年迈,有些事也是时候开始着手布置。煜王殿下既然说聆风楼通敌叛国,那我们便让它通敌叛国,只是这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林同知,想必我不说,你也能明白我的意思”
林炀惊道“你你是准备将这一切都推给”
赵赦笑眯眯道“林同知,不是推诿,是事实。”
“他煜王府不久前才出过事,连区区一个影卫都敢勾结犬戎,刺杀朝中众臣,那不正好说明,他们煜王府胆大包天么?”
“盛西那件事分明是玄灵教的手笔!你是打算将这件事隐而不报欺瞒圣上?再者,便是如你所说,聆风楼是煜王殿下爪牙,那他又为何自断臂膀?这根本说不通!”
赵赦道“倘若是聆风楼背叛他,他恼羞成怒呢?”
林炀嗤道“煜王殿下在你眼里就这般愚蠢?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样的行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煜王那样心思缜密的人,
如何会暴露自己的弱点。”
你要说是宁王那蠢货还差不多!
只是赵赦对他的一番辩驳不以为意,他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圣上的态度。”“圣上信他,我再如何泼脏水,他也毫发无损,圣上若不信他,这件事是真是假,又有何妨?”
林炀沉声道“赵赦!你虽则为了权利不择手段,可到底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一味想着如何构陷污蔑他人,捏造事实,你如何对得起你身上的官服!”
赵赦听他如此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林同知真是皇位之下无对错,只有胜负。”
“胜,从龙之功,名扬千古,败,满门抄斩,遗臭万年。林炀,你如今已经两只脚踏在了这艘船上,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林炀不语。
他冷冷看赵赦一眼,转身离去。
赵赦在他身后慢悠悠道“现已至四月中旬,不日便是春猎,京中抽调部分锦衣卫随圣驾出行,保护圣上安全。届时,文武百官、世家子弟皆会出席。林同知,这正是戳穿那逆臣真面目的好机会啊”
林炀脚步不停,双目直视前方,没有丝毫停顿之意,那背脊挺得笔直,颇有种宁折不弯的气概。
希望你以后也能这样正直
赵赦勾起唇角笑了笑。
突然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来“屈打成招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赵赦转过身,看着容娘,道“那你想好要如何做了吗?你也不用再多想,聆风楼背后的人不会保你的,他让我转告你,断臂求生,勿怨。”
容娘怔了怔,神色间帯着疲劳,半晌,他凄惨一笑“他已经这样说,我还能怎样我为他守了聆风楼这么
多年,也不过是个随手可抛的棋子罢了”
赵赦眉眼冷漠,无动于衷。
容娘剧烈喘息了一会,忽而安静了下来,冷静道“要我按你们所说招供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请求。”
“你放了余烬,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湖人,不该卷进来。”
赵赦道“好说。”
容娘低低道“多谢大人”
赵赦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转身走出刑牢。
四周一片暗沉寂静。
容娘低低笑道“既然你抛弃我,我便拉着你的聆风楼,一起陪葬好了”
煜王府书房内。
盛淮脸色僵硬地站在书案旁,脸色冷得可以直接冻死个大活人。
煜王脸色苍白地靠在椅子上,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这股凉飕飕的杀气,神色漠然地向底下众人道“他是盛淮,你们称呼大人即可。”
底下一众将军谋士面面相觑。
只听说最近殿下收了一个男宠,可没听说,还要叫男宠为大人的。
一个幕僚越众而出,道“殿下,这样不妥啊!”
煜王眼神落在他身上,语气平静“如何不妥?”
许是这平平淡淡的声音给了那幕僚莫大的勇气,他定了定心,扬声道“王爷年龄已到,却还未成家,此为;男宠媚俗,却过多宠幸,此为二;书房议事,乃机密要闻,却留此男宠旁听,此为三!殿下,请三思!”
煜王听完他的话,神色一片沉静,看不出喜怒。他淡淡道“那依你来看,又如何是好?”
“自然是择清誉名门的世家贵女成亲,再将这男宠驱出书房,若殿下不舍,只将他留在后院好生娇养便是,这般带在身边,有损清誉反倒不美。”
那幕僚听到煜王应他,心中大喜,自顾自说得头头是道
,全未留意到,他身边几人早已默默后退一步远离了他,生怕和他沾上关系。
煜王待他说完,才不紧不慢道“诸位呢?也是这般想?”
众人齐齐摇头,连呼不敢。
还有人道他“口若悬河,心怀不轨,其心可诛”。
那幕僚神色怔愣,显然没料到这场景。
他本以为自己冒死相谏,可敬可叹,哪想到被别人当成了不轨之徒。
他连忙跪在地上,看向煜王,悲愤道“殿下,冤枉啊!草民一心为殿下着想,这男宠当真不可留,殿下您 呃 ”
“啪一一”地一声,那幕僚应声倒地,余下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他直直躺在地上,一枚暗镖正穿过他端正竖起的发冠,将他整个人狠狠钉在地上。
书房里一众人都被这一手惊到,皆转目看向那出手的人。
盛淮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漠然道“我不是男宠。”
所以到底要说几次才明白啊。
煜王突然拉过他的手,将他一把拽到身边,挣着他的衣角,迫使他弯下腰来。
煜王贴着他耳边,轻声道“阿淮不是男宠,那是什么呢?”
屁话,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影卫,是你煜王养的狗!
盛淮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一掌拍开他的手。
煜王根本不在意,放开他的衣角,又重新拉住他的手,用力攥紧了。
盛淮无法挣脱,又担心他的身体,不敢强行震开,只能阴沉着脸,使劲往外冒冷气。
只是,贴着他的煜王没觉得冷,底下一众人倒开始先发起抖来。尤其是那先前出言不逊的幕僚,此刻僵硬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有神色惊惧无比。
这暗镖飞来的那一刻,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不过是煜王手下众多幕僚之一,平日也不得重用,此次受到召见,心中庆幸不已,咳待好生表现一番,哪想到一番肺腑之言非但没让煜王动容,反而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差点招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