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你家阿清!”
永宁公主娇瞋一声,若无其事转过头,看向那些搬东西的小厮,故作冷淡道“都小心些,这些药材千金难求,若是弄坏了,便是拿你们命也赔不过来!”
众人齐齐打了个颤,颤巍巍应了声是,手下动作越发小心翼翼。
盛淮在房梁上等了好久,院子里的声响才渐渐散去。
接着永宁公主悄声进了房间,轻柔地替煜王掖了掖被子,这才离开。
盛淮恢复武功后,内力进境神速,气息隐匿得越发得心应手,竟没让永宁公主察觉到一丝异状。
等到永宁公主离开,四周重新恢复一片寂静,盛淮便从房梁上跃下,走到煜王榻前,弯下腰,从煜王耳朵里拔下两个棉质的耳塞,又把他身上刚被永宁公主掖好的被袱掀起一角,这才单膝跪在榻前,拧了一旁水盆里的帕子,替煜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
永宁公主真的还是小姑娘,连照顾人也不会,既没注意自己的一番动作已经扰了煜王清净,也没发现煜王已经热得出汗。
盛淮只能无力地叹口气,自己来。
盛淮一边轻轻地替煜王擦脸,一边觉得自己犯贱。
那晚的屈辱历历在目,他一度心灰意冷,甚至想过杀了煜王一了百了,可如今看到他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模样,他竟没办法坐视不理。
他伏在榻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煜王苍白的脸,一边痛恨这人的冷酷,一边却又忍不住心疼。
煜王从小体弱多病,三年前那场宫变里,他又被皇上软禁,赐下毒药,废除武功,一条命差点交代在深宫里。
此后煜王一直身体虚弱,脸色常年苍白,他又总是冷冰冰的,浑身上下没一点生气。
盛淮总担心,若是自己哪天一个不注意,这人可能就没了。
他心想,盛淮,你真是活该。
他明明欺你辱你,不曾在意过你,你却还是放不下,偏要舔着脸凑上去找罪受。
他正自嘲,忽见煜王轻轻蹙了蹙眉,长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盛淮心里跳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连忙翻身跃上房梁,悄然隐去周身气息。
煜王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冷静,毫无睡醒后的迷蒙之意。
他醒了,却也不动,只在床上静静躺着,清澈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床帘,像没有焦距般无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淮正想吐槽这人又犯病了的时候,忽听煜王轻轻开口喊他的名字。
“阿淮。”他道,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像他这个人的心,怎么也捂不热。
盛淮靠在梁上,没有出声。
“阿淮,”煜王又喊了一声,“你在吗。”
不在,死了,再问挖坟!
煜王极缓慢地眨了眨眼,轻声道“阿淮,我害怕。”
你这样的人,向来只有别人怕你的份,你能害怕什么?
盛淮心里嘲讽一句,自上而下看着他,神色冷漠无比。
好久好久,煜王都没有听见回应。
他渐渐阖上了眼。
盛淮却突然出声了。
“凤珏在哪里?我身上的毒是谁解的,你为何会昏迷?”
煜王睁开眼,一双眸依旧清澈无澜,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轻轻启唇,说出口的,却不是盛淮想听到的话。他道‘‘阿淮,要叫主子。”
盛淮心里轻讽一声,纵身跃下,将木盒一把摔在他身边,口中狠戾阴沉道‘‘回答我!”
煜王眨了
眨眼,淡淡道“凤珏,原本就是我给你的,现在,我要收回了,怎么了,你舍不得?”
盛淮一拳捶在他耳侧,俯下身,冷漠地盯着他的眼,狠道“那我的毒呢?谁解的!你不要想着骗我,别人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凤珏根本不像外界所传那般,可以化解毒性,若没有秘法,它只能将毒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体里!”
盛淮压下身,鼻尖几乎都快要触碰到煜王,他咄咄逼人道“你为何受伤?你是不是将我体内的毒渡进自己体内了,你是不是为了我”
“为了你?”
煜王忽而轻笑一声,神色愉快,隐隐藏着一缕嘲讽之意。
“阿淮,你真是惹人怜爱。”煜王唇角微勾,漆黑的眸中一片幽深漠然,清澈地倒映出盛淮那张隐着一丝急切的脸。
“你……”
“阿淮,”煜王打断他,淡淡道“我向来体弱,你不是不知道,至于为何受伤,你不是应该问问自己么?”
盛淮视线往下,移到他脖子上,那里,横亘着一条乌青发紫的掐痕,印在那苍白的肌肤上,显得尤其刺目。
是他那天掐出来的
盛淮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狠了狠心,厉声道“你个变态,那是你自作自受!”
煜王毫无反应。
他睁着一双清澈漠然的眸子,轻声道“阿淮,你记住,你只是一个影卫,你只需要听从命令。所以,永远都不要对任何人妄存无谓的念想,包括我。”
“这世上,没人值得你相信,也没人能给你依靠,你只有自己。”
盛淮盯着他,语气森然“为什么说这些?”
煜王垂了眼睫,道“因为我发现,你把我教给你的东西,都已忘得一干二净。”
“你反抗我,你厌恨我,你甚至敢伤我,阿淮,谁给你的胆子呢?”
“凤珏本就是我给你的恩赐,如今不过物归原主,你却为此质问我,当真可笑了。”
他声音清清冷冷,像终年不化的雪,硬生生将盛淮的一颗心,浸得冰冷。
盛淮眼眶通红,像是不死心,还要做无力的挣扎,他狠声问道“那,我的毒呢?谁解的!”
他只剩了这么点念想。
他告诉自己,煜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他解毒。
可煜王却偏偏要打破他的自欺欺人,他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是我?阿淮,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只要我吩咐下去,有的是人去做这件事,我为何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阿淮,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你盛淮再能耐,也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你说,谁会为了一条低贱的狗,劳心劳力,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性命呢?”
盛淮突然直起身,缓缓向后倒退两步。
我以为你的伤是因为我……
我以为发生了这么多,我在你心里,总该是不同的
我还以为了很多,可你总是毫不留情戳破我的妄念。
“你说的对,我忘了。”
忘了你本来就是个没心的人。
盛淮面无表情,一字一顿说完,转身离开房间。
院子里传来几声惨叫,随后是身体倒地的闷响。
煜王不听不闻,依旧躺在床上,神色一片漠然。
半晌,等到再也听不见动静的时候,他突然眨了眨眼,挣扎着坐起身。
身体各处传来针扎一般的疼痛,煜王毫不在意,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盛淮消失的方向,眸中墨色翻涌。
突然,他想起什么
,伸手在床上摸索起来。
手边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煜王神色一缓,将它抱起来,慢慢打开了。
这是盛淮丢下的小木盒,里面放着几件陈年旧物,煜王捡起里面的小物件,放在手里缓缓摩挲。
一个不慎,里面那支柳叶飞花刃划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滴落到信上,晕出一小片嫣红。
煜王毫无所觉,自顾抚摸着那些物件,唇角勾起一抹柔软的弧度,指尖动作小心翼翼。
“咚咚”两声,窗户突然被扣响。
煜王突然收了笑,神色重新冷漠下来。
他将木盒“啪嗒”一声盖上,才冷声道“说。”
窗下传来一个阴沉嗜血的沙哑男声“主子,您交代的事已经办完了,这是春猎上的部署图。”
他话落,一封信从窗外飞进来。
速度并不快,连普通人也能轻易接的住,煜王却像没看到一般,任它掉在榻前。
煜王并不在意,只冷漠道“他呢?”
那人道“睿王殿下暂时没有什么动作。”
煜王眯起眼,道“他就算有动作,你们也发现不了林淼如何了?”
“这几日里,公主见了一次,出府一次,还去暗牢与江神医见了一面。”
“他出府干什么。”
“属下不知。林淼甩开了跟踪的暗卫。”
煜王道“盯紧他。”
窗下的人应了声是,缓了缓,又道“属下发现,还有另一队人马在跟踪林淼。”
煜王转头,反问道“是阿淮?”
那人没有回答,只道“是几个影卫。”
煜王没有出声,手指抚了抚木盒,眸中清明,视线不知落在何方,像是什么都看在眼里,又像什么也没看。窗下的人等了数息,没听见吩咐,便沉声告退了。
四周重又恢复寂静。
煜王垂下眸,如瀑的黑发从肩上滑落下来,遮住了他面容,让他眉眼显得一片阴沉黯淡。
北镇抚司,锦衣卫诏狱。
林炀一身大红飞鱼服,走在昏暗的牢房。
“大人,冤枉啊!”
“大人明察,奴真的没有犯法啊!”
数十人蓬头垢面,扒着牢房的柱子,朝他挣扎着伸出手。
林炀神色漠然,眼神不动,径直超前走去,很快,他在一间刑房前停了下来。
“属下林炀,参见千户大人。”
刑房里传来一声惨叫,林炀垂着头,像是没听到。
接着有个低沉的声音道“进来。”
林炀伸手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个人被锁链拴在墙上,浑身血迹斑驳,露在外面的身体没有一块好肉。
林炀神色禁不住变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