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娘是坐在种满蒺藜的院子里,一年又一年等儿子回来的日子里,才悟出来的。
婆婆死的早,她嫁进门一年,就生了儿子,这个家里从此有了女人持家,还有了后代传香火。
公爹是把她当成了福星。
可以想见,这个脾气耿直、不善言语的老人,是怀着怎样的喜悦和希冀,在院墙上仔仔细细种满了吉利啊。
这个家,以后都能大吉大利,顺风顺水呢。
宝儿娘起身,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极大的柳条箱,推到众人面前。
大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宝儿娘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丽娘和翠微的衣着打扮,眼里的羡慕一闪而逝。
她打开柳条箱,眼里全是温柔:“这是用蒺藜种子穿成的,我们叫它吉利灯,穷人家穿了来哄孩子玩的,不值什么,见笑了。”
大家一看,箱子里密密麻麻,堆满了蒺藜做的灯。
杜丽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玩意儿,也不怕扎手,和翠微一人一个,拿在手里把玩。
蒺藜的种子原本是绿色,穿成灯笼,再风干,便成了淡黄色,很轻。
宝儿娘守着院子,等儿子回家。
一年又一年,院墙上的蒺藜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在空等。
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于是她摘蒺藜种子,穿成灯,等儿子回来玩。
只要儿子回来了,小灯亮起来了,这个家就有希望了。
杜丽娘给宝儿一个小灯:“小弟,你爷爷很爱你,你阿娘也很爱你,从没变过。”
家人都很爱我?
对,一直都对我好,没变过。
柳梦梅点起一只小小的蒺藜灯,屋子里焕然一亮,众人这才觉出,外面天快黑了。
宝儿的心里,也像被什么忽地点亮,瞬间清明起来。
他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蒺藜……蒺藜……”
宝儿娘一见,突然笑了:“给你们说个笑话。宝儿爹去抱怨宝儿爷爷把孙子当草,被骂了,宝儿爷爷说,以后孙子长大起名,就叫吉利。”
一众人都忍不住笑,去看“小吉利”。
宝儿却失魂落魄地念叨着:“我是蒺藜……我是蒺藜……”
柳梦梅逗他:“对,你小时候是小吉利,长大了大吉大利。”
宝儿摇头:“不是这个吉利!我记起来了,我是蒺藜仙子。”
柳梦梅大惊:“你是——什么仙子?”
翠微看向杜丽娘:有这个仙子吗?
杜丽娘茫然:东胜神洲仙子仙女众多,她也不晓得。
柳梦梅忙道:“快看看《百花谱》。”
翠微忙掏出册子翻看。
大家紧张地等待着。
“有了有了,在这一页,叶子花朵都很像!”
“是我,我已经全想起来了。”
宝儿虽然仍是六七岁的模样,说话却成熟多了,颇有仙子的味道。
宝儿娘糊涂了。
杜丽娘言简意赅,宝儿娘得知自己儿子是蒺藜仙子托生的,十分吃惊。
但是很快,她又释然了:“做仙子,总是好过做鬼。仙子好,仙子好。”
她取出灯油,把蒺藜灯一个一个点亮,翠微她们帮忙挂起来。
小小的简陋的屋子,变得明亮又温馨。
笔和册子摆好,杜丽娘示意宝儿,可以开始登记在册。
“等下,我还有一件事。”
还有?!
屋子里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阿娘,爷爷埋在哪儿?我想去给爷爷磕三个头。”
“哎!”
院子的角落里,微微隆起一个不起眼的小土丘,便是宝儿爷爷埋身的所在。
宝儿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爷爷,你让我保护好阿娘的钱,我做到了,那些钱,我已经全都给阿娘了。”
“爷爷,你让我保护好阿娘,我怕我做不到……我该走了,以后都不回来,只能保佑阿娘。”
“爷爷,这只蒺藜灯,我给你送去,地下黑,你提着灯,别摔倒。”
宝儿站起身,冲阿娘一笑。
“娘,宝儿走了。”
“哎。”
“吉利也走了。”
“哎。”
“蒺藜仙子也走了。”
“哎……”
宝儿示意杜丽娘,开始吧。
“慢着!”柳梦梅突然喊,“我也有一件事。”
什么?
“你是蒺藜仙子?”
“嗯!”
“天下的蒺藜都归你管?”
“嗯!”
“前天晚上,为什么扎我?”
还扎得那么惨!
杜丽娘和翠微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她俩也从瓜地里过,却一下也没被扎到。
而且,第二天,大家在瓜田里走了好几趟,也都没被扎。
蒺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