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暗的天牢被火把点亮，大皇子赵梨带着人浩浩荡荡走进天牢。
十四岁的少年，看见满目血污，心道人间炼狱也就不过如此了。
面上，却还能保持冷静自持。
皇长子冷着脸，站在了穆九倾的面前，
“对穆将军用刑？刑部现如今越发托大了，办事也不走流程了。上面还没命令，谁叫你们动用私刑的？”
那几人知道他是傀儡监国，可再如何，人家是实打实的主子，便没有对那些三品大员的生杀大权，拿捏他们几个小小狱卒还是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即便心中轻慢，哪敢写在脸上，纷纷低下头去，
“殿下息怒，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你们是这样对待有功之臣的？奉命？谁的命？”
不等他们讲话，赵梨命人给穆九倾松了绑，
“今日本王便将人带走，若有人再来假传圣旨，你叫他到乾元殿见本王。”
穆九倾松了绑，揉了揉因充血而麻木的双手，向大皇子鞠了一躬。
“多谢大皇子救我，穆九倾心中感怀。”
这谢是真心实意的。
大皇子神情柔和了几分，
“穆将军曾在我落水时救我一命，知恩图报天经地义，如今本王想还这个人情，恰好又有了这个机会。”
穆九倾唇角一抿，
“可惜这机会是你母妃给的。”
说话功夫两人已经在众人簇拥下离开了天牢。
天际渐白，原来已经被关了一夜。
穆九倾思忖着，就看见一旁赵梨神色有些郁郁，随后轻声道，
“一码归一码，你母妃是你母妃，你是你，况且当初我救你本是路见不平，常言道施恩莫忘报。所以你本来也不欠我什么，如今更是绝对的两清了。”
这一日约莫是阴天，朝阳不肯露面，阴沉沉的光照在少年人的面孔上，丝毫不见朝气，端的让人心中徒增一股沉闷。
“穆将军想要和本王撇清关系么？”
穆九倾摇摇头，“现如今，谁和我扯上关系，名声都不太好听，毕竟我头顶着老大一顶叛国罪的帽子不是？”
赵梨愈发皱眉，刚想开口说什么，又听穆九倾由衷赞了他一句，
“上次殿下落水时还只到我胸口高度，当时觉得不过是个孩子，一年多时间，如今眼看比我要高了，不知是日子快还是殿下长的快。俨然是大人了，瞧你进了天牢，竟比许多成年人要稳重许多，很是了不起。”
她夸赞得太过直白，倒让赵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穆将军谬赞，不过是深宫里见多了人心蛇蝎，比起后宫妃子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天牢里那些手段虽也腌臜，却不是笑里藏刀，倒不显得太可怕。”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虽然他不觉得只有女人心才难猜，但凡是人，隔了层肚皮，或多或少心肝脾肺肾都透出点黑来。
只不过后宫里女人们利益驱使之下，便显得更加不择手段。
他被推下水之前，不也曾经对五皇子出过手？
风水轮流转罢了，谁也莫说自己是无辜的，都清高不起来。
眼见穆九倾顿足，他暗道自己怕不是心窝子掏的太快，有些后悔。
却见也就比自己虚长几岁的女子露出一个浅浅笑意，“殿下与我，英雄所见略同。”
是了，穆九倾也烦那些后宫女子惶惶不可终日的争斗。
一直不喜欢。
赵梨一见她笑，就觉得心脏跳快了些。
转过头去，
“我在西华门安排了马车，送穆将军出宫去，避一避风头。”
穆九倾有些失语。
不晓得他手中没有实权，还安排了这许多，心里一暖。
“殿下，承你情了，如今是我又欠了你一些。”
赵梨没有讲话。
十四五岁，寻常富贵人家还是个孩子，宫里长大的，便已经学会了藏起情绪。
……
勤政殿内。
庆帝躺在床上，行将木就，奄奄一息，越发有将死之人的味道。
他只穿着一件薄薄寝衣，明黄的衣服因为许久不曾更换已经颜色暗淡，龙爪抽了丝，看起来十分斑驳。
他的手不受控制伸着，怀中搂着一个女子。
确切的说，是一具女尸。
云萼死了月余，尸身早已腐烂，她躺在庆帝的怀里，但没有活着的时候那鲜活的气息，便是没有呼吸，也仍旧散发着一阵恶臭。
因着这股恶臭，众人都道是皇上病重发出来的。
十几日前，尸体烂了一半，蛆虫自腐肉里钻进钻出，庆帝吐过，但勤政殿只有他和徐烟蕊。
昔日的解语花笑着倚在墙边观望，却不收拾清扫，也不喊人来收拾，庆帝吐过的污秽便那样留着。
他不敢再吐第二回。
直到自己适应了这种臭。
或许是因为已经悉数变成了白骨，没了那些腐烂的血肉，臭味减轻了许多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