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扮哑巴。
断没想到他真的会信。
虽说坠崖时的确被水流中的岩石碎块割破了脖颈,但也不至于会让她彻底失声。
倒是留下了一条难看的疤痕。
而“溪娘”这个名字也来得简单,她谎称自己不记得过往,而村民们又是在小溪旁发现的她,自然会唤她溪娘。
被旁人叫得多了,她真以为自己就是溪娘,也深信以这平平无奇的身份,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扮哑巴,做孤女,这法子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她不与旁人产生过多交集,也就不必在日后连累了任何人。
整日忙碌于解决温饱,她感受到的是久违的宁静。
哪怕日子清苦,居无定所,可村人们善良、温厚,尤其是张家,那一户人甚至把她当成了自家亲人,仅剩一个红薯,也会分出一块给她吃。
他们的温情渐渐融化了她内心的恨意。
不管是对何人的恨,在这缓慢、安静的日子里,都已淡去。
直到他再次出现。
一年多的宁静时光自是偷来的,当她回到张家的茅屋,见到他身姿的那一瞬,她险些仓皇逃离。
所幸从张家人的口中得知,他是天清门的道长,只是路过此处借宿。
而他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陌生,他竟没有认出她。
不。
是不记得她了。
他一口一个“天清门”和“苍生”,好像真的变成了另外的人。
不再是沈戮,而叫做封无。
对于此事,她感到十分困惑,在和张家孙女背着竹篓去河边洗衣时,她听说了关于他的事情。
“那位道长好像是要去周国的,现在皇宫里乱得很,民间就有不少组织想要策反,道士们也都参与了,天清门还是主谋呢。”张家孙女用木棒敲打着衣衫,寒冬之中的手指冻得发红,却早已习以为常,只顾着与她讲那俊秀道长的来历。
“但那位道长也不是从小就出家的,听他自己说,他是一年前才入了天清门,我爹过后也和其他村民打听了那道长,好像是个坠落在河里的,被天清门救下了。”说到这,张家孙女提起她来,“都是落了水的,你们两个倒是有缘。”
岂止是有缘,可谓是孽缘。
她搓洗着手里的衣衫,脸色越发惨白。
如此说来,他当日是追随着她一同坠落了悬崖下头?他疯了不成?
她一心求死,命大,才活了下来。
而他竟随她一同落崖,以至于连皇位也弃之不顾了吗?
想她在这村落里与世隔绝,若不是他来了村子里,她根本不知年号已改,曾经的九皇子成了如今的同昌帝,全因他为她的纵身一跃。
疯子。
他竟到生死存亡之际,也不肯放过她。
张家孙女见她沉着一张脸,困惑道:“溪娘,你怎么了?打见了那道长之后,你就情绪低落,该不会是以为我们家要赶你去别人那里了吧?”
她摇摇头,苦笑着动了动嘴唇,解释自己昨晚没有睡好。
“你昨天不是去城里药馆敷药去了吗?不是留在那里住的吗?那么好的床你都睡不踏实呀?”张家孙女笑道:“我看药馆的那郎中对你好得紧,一定是贪恋你的美色,哪有人会不收钱就敷药去疤的?”
她仍旧以沉默的笑容来做回应。
“女儿家,还是要把伤疤去掉才是,免得你日后的夫君嫌弃。男子惯喜欢貌美肤白的,所幸你生得美,方才连那道长见了你,都看得眼睛发直呢……”
他倒不如一直做了道长。
也好过记起她究竟是谁。
溪娘也好,容妤也罢,她只是想哄骗他离开了村子,一旦他走了,她便要趁夜逃离,他再也不会寻得到她。
奈何眼下,又变成了这般境地。
侧身躺在木床上的容妤沉着脸,她猜得出帐外的沈戮一定是在与宋珩商议着回宫之事。
可她也觉得奇怪,宋珩此前找到他时,他明显摆出了拒绝的模样,那态度全不像是骗人的,怎到了今日,他又忽然决定回宫了呢?
难道,他已经记起了所有?
容妤摇摇头,她不信他是恢复了记忆。
无论是作为“封无”的他,还是眼下的他,那副尊重、体谅她的态度断不是假意。
可若是曾经的沈戮,又怎会在她拒绝他的时候选择顺从她的意愿?
一想到这,曾经往事也铺天盖地的涌向容妤,只要想起身在宫里的那些痛苦、绝望,她就心生厌弃。
哪怕是要抛下阿满和沈容,她也还是打算逃离。
沉着沈戮还没有回来帐中,容妤悄悄地爬起了身,她借由外头的月光来摸索着下床,脑海里盘算的都是该走哪条路才不会被他轻易追上。
山路不行,他在村子里逗留了许久,早已熟悉了地势,又是骑马的话,很快就会追上她。
但水路……这时节的河水冷得彻骨,又结了冰面,怕是行不通的。
可总要试上一试,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