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麾下可控骑兵战力渐多,谢艾用兵也越来越大胆,大阵推进速度快了数倍有余。
八阵范围广阔,向前推进起来也是颇具章法,不同于寻常士伍行军。首先便是勘探地形,架设丘法,成倚伏之势,犬牙而进,逐步蚕食。
首先便是选定阵脚地点,之后战车群出,吸引羯军主动来攻,先将羯军战阵兵力吸引于区域战场,飞骑奔走,遮蔽耳目,自有力役众用,掘沟设壕,架设拒马,阻拦羯军游骑欺近。
m之后便是垒土为丘,士卒登丘据守,营垒未成之前,先以厢车前推阵上,战时凭车攒射,夜时又可将车厢拆下入宿,可避霜寒之苦。
推进的过程中,尤其需要注意的便是羯军以投石机等重型器械用于野战。运兵的厢车虽然也是覆革加厚,但也撑不住投石砸击。
此前由于两军之间战线绵长,羯军也不敢将这些守城器械外用野战,担心被王师反击夺取。随着战线距离的拉近,王师又有了足够的骑兵补充,而羯军却没有王师规模庞大的战车为用,更加不敢将重械外用,所以只能眼看着王师大阵一点点逼近襄国城池。
留守襄国的麻秋,近来也是被谢艾这种犬牙交进的推进方式折磨得寝食不安,可谓是备受煎熬。他麾下虽然骑兵众多,但晋军通过这种错综复杂的大阵推进,最大程度的将野战之利抵消,令他一筹莫展。
他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别的手段阻截晋军的推进,比如水攻、火攻。可是目下天时不利,河渠干涸,水攻根本无从施用。而火攻的话,本身襄国周边便已经坚壁清野,野中荒草树木多被砍伐,再加上晋军营与营之间距离极大,即便是引火,也难联营焚烧,火势很难蔓延开。
或者提前在晋军推进路线上架设戍堡,作为一个钉子。但晋军攻城器械之强令人发指,就连此前前线坚城都撑不了多长时间的轰击,仓促间架设的营垒更是不堪一击。
他与谢艾虽然是老对手了,但仍不敢自夸已经尽知其人才能。旧年在邺地彼此对阵厮杀,简直每逢战阵便有新体会,令人目不暇接,到如今所摆设出来的这座繁复大阵,更让他有无从下手击破之感。
当然,若是谢艾知道麻秋此时所想,不免也要谦虚几句并向麻秋道谢。如今的他能够复推八阵并成功摆设出来,且从容掌控应用于实战中,过往数年与麻秋的交战磨练可谓功不可没。八阵中许多阵势变化,都是在与麻秋的交战中逐步改进才逐渐成熟起来。
可以说,如果没有过往多年与麻秋的交战经验,谢艾即便是推演出八阵图,必也流于纸上谈兵,难以直接应用于实战中。更不要说构成八阵的这数万枋头精卒,阵图变化繁复到许多久战宿将短时间内都难完全掌握消化,没有过往数年的磨练,这些士卒又哪能配合精熟。
当然,就算麻秋了解了这些内情,也不会感觉有多自豪。随着交战日久,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该要怎样破除这座战阵,并且心里也已经有了许多不成熟的想法。
城南这座大阵,范围广阔,因此对于指令传达要求极高。若能集结一旅精锐之军,迅猛冲击,不计代价的入阵斩首,哪怕不能直接斩杀谢艾这个主将,仅仅只是击破其中一军的指挥系统,便能让那些分营中军众无从配合,被各个击破。
还有就是通过大量的步兵走卒冲入阵中,将那阵营之间的空隙填满,阻挠敌军内中各营的配合,再以强大骑兵军队由外及内逐层叩破,大阵自然也就破了。
可是这两种思路,前一种依照他对谢艾的了解,可能是故意漏给他的漏洞,一旦战斗实施起来或许就会发现,这所谓的漏洞才是真正杀招所在。
而后一种思路,需要的卒力之多那是海量的,南人阵营之间空隙极大,想要将之完全填满,没有数万卒众想都不要想。
麻秋倒是不怎么爱惜寻常寒伧性命,可问题是目下的襄国除了驻军并必要的劳役之外,生民已经多数被主上石虎裹挟到了信都。而且目下襄国的兵权已经被分开,虽然还是以他为主,但另有万余步卒则归于卫军张贺度统率,拱卫着武安王石琨留守残破建德宫中,并不归他调度。
麻秋也曾尝试沟通,希望张贺度能够与他通力合作,全力击破城外晋军大营。但张贺度听完麻秋的战术思路后便直接拒绝,不愿用其麾下卒力性命为麻秋争取胜算,反而质疑麻秋为何不用己部人马充填战阵?
麻秋听到这话,气得不知该要如何表达。国中人尽皆知,他所以能够得到主上的信赖重用,就在于他的忠心以及并不私营部曲,若他真有营造自己武装部曲的私心,此前率领邺地数万大军退回国中,又怎么会乖乖让主上调走许多精锐,更不会因主上一声令下便与张贺度这蠢物平分襄国兵权!
他所以不舍得将骑兵卒力填入战阵,一则是骑兵战力养成不易,他麾下这些骑兵战力已经算是目下国中为数不多的百战精锐,一旦损失过多,将更加无力阻截南人攻势。
二则对于这一战术是否有效,麻秋自己其实也不能笃定,留下足够的骑兵机动力量,即便再有变数发生,也有足够的力量应变,不至于一败涂地。
张贺度这里拒不配合,麻秋纵有想法也难施展,只能眼看着晋军逐步逼近襄国城防。他虽然频频派遣兵众出战阻挠,但收效却是微乎其微,一旦被晋军抵临襄国城下,他是深知晋军攻城之猛,再想坚守拉锯已是做梦!
这一日,惯例巡察前线,眼见到晋军推进情况后,麻秋心情不免更加恶劣。其实按照他的想法,再枯守襄国于晋军作战已经很难再有扭转战局的效果。
主上若真不舍放弃襄国,去年就不该动念迁都,劳民伤财、使人心更加动荡之余,也让南面各军各自为战,乏于系统调度,被晋军各个击破。而既然已经向北迁都,襄国这样的鸡肋之地那就当弃则弃,集结主力人马于信都准备与晋军决一死战。
但他本就待罪之身,而且主上虽然方寸失衡,但却更加不能容忍旁人挑战他的权威,麻秋纵然有不同意见,也不敢宣之于口,只能遵从命令。
归城未久,建德宫中传讯言是信都使者到来,麻秋不敢怠慢,将军事小作叮嘱便率领几百随从穿城而过,进入建德宫。
如今的建德宫,已经再无宫苑威严,经过去年秋里一场战乱破坏后本就没有修缮,之后主上决意迁都,又将建德宫许多梁柱、基石拆下送往信都营建新宫,目下更成一片废墟。
武安王石琨是目下襄国名义上最高长官,也不愿居住在于他而言有着不堪回首惨痛记忆的建德宫,而是住在了建德宫北面、由故太子石邃所督造的单于台中。
麻秋抵达此处的时候,卫军张贺度已经先一步到达。张贺度负责防守漳水以北的襄国城,是晋军目下还未抵达的区域,没有前线督战劳顿,时间上自然要比麻秋充裕得多,其人眉眼狭长,望去颇为阴冷,眼见麻秋阔步行入殿中,嘴角便泛起一丝意味莫名的笑容。
因为张贺度不愿配合作战,麻秋与之关系也不乏紧张。其实他与国中其他战将关系也都谈不上有多好,本是主上潜邸旧人,直接得掌大权,之后又久戍邺地,也没有时间与精力与国中其他人保持什么亲密往来,倒像是一个独来独往的独夫,也因此才能得到主上石虎的信赖。
看到张贺度阴冷神情,麻秋也是忍不住横了对方一眼,他于国中虽是孤臣独夫,但也不会畏惧任何人。彼此眼神碰撞之后,他才趋行上前向武安王石琨见礼。
“麻侯请坐,毋须多礼。”
武安王石琨对麻秋倒是非常客气,他在诸兄弟当中,本就不甚得君父看重,去年又被晋军俘获险些丧命,放出后便入麻秋军中,与麻秋也算旧相识,对于这一位大将自然不敢怠慢。
信都来的使者上前一步,将主上命令详细传达,其实也没有什么新的指令,无非厉言恫吓一番,让麻秋与张贺度等人齐心协力,一定要将襄国城池守住,给信都的大军争取反击的时间。至于防守到何时,国中又怎样发动反击,这些统统都没有提。
虽然只是一些废话,麻秋还是竖耳倾听,但是听到最后,也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内容,不免大感失落。襄国局面如此,他也曾向主上进言,希望能够再派遣一部分援军,最起码希望主上能够明确襄国主从如何,借着主上的君威让张贺度服从他的指令。
但石虎既没有说援军问题,又避而不谈襄**权分配,让麻秋心中更觉焦躁,尤其看到张贺度那不乏讥诮的神情,更是恨不得一拳砸在其人脸庞。
不过,使者此行倒也并非只是传达一番废话,还是带来了一些援助,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三百副重甲步铠并两百具重骑甲具。
国势大衰之后,羯国诸用更缺,特别信都还在大举扩军、穷兵黩武,单单这五百副精良的人马战甲,便是石虎用心筹措抽挤出来,若非对麻秋仍是信任不失,更不会送到襄国来,还不忘叮嘱麻秋善用强械,痛击南贼。
对于主上这一份关怀用心,麻秋理应感恩,可是一想到对面晋军之强盛军容,对于这些器械援助心中实在难生半点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