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结束一天忙碌的吏首潘甲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自家居舍。
乡户资用匮乏,自然不会有灯油烛蜡的消耗,屋舍中漆黑一团,妇人听到院落中的声响,警惕的持杖立在门后,待听到熟悉的脚步并低呼声,这才松一口气,打开门闩将自家夫主迎入房中。
“又是入夜不归,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摸到自家丈夫浑厚臂膀,妇人心里更觉踏实,又忍不住埋怨几声。
“我若不在外奔走,你们老幼又哪能活得下去!”
丈夫低笑于妇人怀内掏了两把,听到妇人隐含羞怯的喘息并低斥,满身的疲累也消去几分,待摸到妇人夹在腋下的木杖,他便又笑起来:“妇人总是心小,眼下城里昼夜都有巡丁,谁又敢不知死活的冒犯乡户,何况我家!”
讲到这里,男人语调中不乏自豪,大丈夫不可无权,如今他掌管乡义团练近百壮卒,除了那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县尉并彪悍异常的王师将卒之外,如今城内还真没有人敢冒犯他。
说话间,他将一块熏肉塞给妇人,低声叮嘱一半煮食、一半妥善收起。妇人依言而行,抹黑入灶忙碌一番后便端回热腾腾肉羹,潘甲则寻来几个粗陋瓦罐,倒出约莫三分之一的肉羹,妇人见状后则有些心疼,嘟着嘴埋怨道:“那又不是血亲的家翁,何必要……”
“住口!”
潘甲听到这话顿时皱起眉来:“伯父户里三丁都亡,我就是他嫡亲的儿子,你这妇人再敢惜物不孝,多说是非,我便将你逐出户去!”
妇人闻言,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什么。
潘甲捧着热腾腾肉羹转入内舍,听到一个苍老的咳嗽声,抹黑上前将伏在草甸上老人扶起,低声道:“阿爷,进食了。”
老人嘴里嘟噜着,饮了两口就摆手道:“饱了,饱了,留给小奴。”
“家中饮食足够,我又受明公抬举,阿爷不要挂念太多。”
潘甲不理老人的推辞,半瓦罐的肉羹灌了下去,这才拍拍老人瘦骨嶙峋的胸膛:“阿爷安心休息,明早我要早出值事,就不来问候。”
返回前舍后,借着微弱月光,潘甲看到妇人仍在抹黑搓麻,上前拍拍她道:“去将小奴唤醒。”
“他早便睡了……”
“速去速去,吃过再睡。”
潘甲坐回食案边上,又听妇人絮叨:“整日浪荡游戏,吃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你这妇人真是痴愚,生人哪能久壮不老,门户里没有丁壮指望,转年后还不知死在何处。”
讲到这里他又记起一事:“我嘱你教授小奴识字,做得如何?这事千万不要懈怠,你家夫主如不是侥幸有这一点浅能,哪能受明公重用。桓尉可是说了,待到贼事悉定,县里还要兴学,我家小郎幼慧,若能学成些许,未来定能带契家门!”
“贼事哪能那么容易安定?前日你整夜不归,城外那么骚乱,定又是胡卒来扰。那是吃人的虎狼,咱们小户寒丁何必去招惹。真要大祸临头,那位县尉明公未必能活,哪容长远的谋计……”
妇人却是有些不乐观,但还是起身去唤自家小奴。
“真是愚妇,羯主怎样凶残人物,还不是猪狗一般被王师驱逐逃走。城外那些恶卒,撑不了多久的……”
潘甲捞起瓦罐中肉块丢入嘴里大嚼起来,眉目间却不乏喜色与期待,将睡眼惺忪的儿子揽入怀内,低笑道:“小奴多吃一些,待到县里兴学,阿爷便送你入学,往后也如那位桓尉一般,做个堂堂正正王臣,光耀家门!”
第二天一早,潘甲离开家门前往县署待命,途中遇到那些共事的乡义,彼此热情打着招呼。县中入治未久,虽然生民饮食处境还没有大的改善,但有了他们这些乡勇昼夜巡察搜捕,已经没有强梁敢于横行,起码得了几分的踏实。
县署中桓伊也早早便起身,待到潘甲入署便将他唤入进来,并没有安排新的任务,只是询问了一下日常琐事,过片刻后神色则变得庄重起来:“我这里是有一桩紧要事要吩咐潘君,只是这件事凶险颇多,一去未必能返。但若能做得成,我必保你一个显赫前程!”
潘甲听到这话,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一时间不敢轻易答应。相事虽然不久,他对桓伊倒是比较信服,也眼见到那些失散乡勇家眷都被妥善供养,但毕竟日短,也是不敢尽信。
桓伊也知并非所有人都有敢于捐躯的壮烈,一时间让人做出一个如此重要决定确是有些为难,稍作沉吟后他便又说道:“潘君入事多日,敌我形势想必也有了然。羯贼看似猖獗,其实难久,王师看似困顿于此,但后继屡有不绝。曲周此城,实非必守之地,羯贼几番骚扰但却不敢力取,足见其势外亢内虚。破贼在即,诸功待捡,但凡有任事求进,哪有全无凶险的安稳?”
“入事曲周之前,我也曾是洛中繁华一闲人,家门不乏余荫,即便不赴险任事,余生安乐富足无患。但生此大进之世,区区胡伧尚可扬名南北,我堂堂华夏丈夫,又岂能作安于门户之内豚犬姿态?匹夫一身,能受者无非一刀。道左诸多枯骨,生前未必有害于人,所憾者无非不能死得其所。生死大事,各有轻重,我不愿死于安乐,惟求托命于大事,胡贼虽是凶残,但我若能侥幸不死,则大功加身、誉满人间……”
潘甲听到这里,神态已有几分意动,他虽然不是什么才力通达的野贤,但也见多生死之事,心中自然也有随时横死的觉悟,但诚如桓伊所言,匹夫一命也有轻重的区别,若真能有大愿可以博取,一命又有何惜。
别的不说,最起码他们这些团练乡勇们的性命已经较之寻常乡人要珍贵了许多,最起码这段时间所见,那些不幸亡失于外的乡勇们各自家眷是受到了供养。若是换了以往,死便死了,谁又会管他们家眷如何。
“我并非惜命,只恐才力浅薄,不能胜任明公托付……”
半晌后,潘甲才沉声说道。
桓伊见潘甲已经有些意动,便又说道:“我既然选择潘君去做此事,便是因你有成事可能。若是全无可能的勉强,那是为我自己积攒罪孽。况且目下的我也是命若浮萍,唯寄事成,才能转安。”
潘甲有没有成事的可能,桓伊也不能确定。其实关于是否外遣潘甲,金玄恭与桓伊本来就有分歧。
金玄恭认为,既然已经清楚羯军在曲周四边分布耳目所在,可以趁其不防直接出兵擒捉,能够审问出多少敌军军情便是多少。对于潘甲这样的乡士,无论能力还是忠诚,都不可太过信任,轻易派遣其人外出,很大可能是非但不能查知敌情多少,反而有可能泄露己方的情报。
对于金玄恭的看法,桓伊并不是不认可。但金玄恭是属于王师兵长,而桓伊却是曲周县署官员,双方所处位置的不同,便决定了桓伊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不能只着眼于当下的军事,还必须要考虑到曲周战后的治理。
按照行台章制标准,眼下的曲周根本就不具备设县的条件。抛开别的都不说,单单在籍人丁这一项便远远达不到要求。而人丁并不是凭空生出的,桓伊除了要襄助王事当下军事之外,还必须要考虑到战后此境生民招抚。
当然除了这一点之外,一旦曲周战事结束,王事肯定需要继续大举北进,桓伊也必须要有值得信任的臂助人力才能更加从容处理县务。
也正是基于这种种考虑,桓伊才决定承担一定的风险,给予潘甲一个机会与考验。如果此人今次能够成事,抛开当中收获不谈,最起码可以保证这个人是可信的,能以大事相托。
若是不能,结果无非两种,一则潘甲身死,但曲周却能得报周全,其人因桓伊差遣而送命,桓伊肯定也会妥善安置他的家眷,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二则潘甲投敌,招引羯军提前来攻,让曲周局面变得更加凶险。
但就算不派遣潘甲前往,这危险也是存在的。羯将石闵狡黠凶恶,虽然眼下有东武城方面的王师频攻吸引其人注意力,给兖州军争取筹措布置反击的时间,但究竟能拖多久其实未定。曲周位于两军交战的最前线,届时战斗烈度肯定很强,桓伊也不敢抱万全无失的奢望。
当然,无论之后事态发展到哪一种情况,潘甲此行肯定是十足危险。但凡有求进,谁又能得十足的周全呢?桓伊自然也是冒险,甚至就连对面的羯将石闵,他自恃游骑凶猛将王师各路兵众困在各自据点,又何尝不是在玩火?
得知桓伊要安排自己去做什么,潘甲先是松一口气,毕竟这不是直接送死,但之后又变得紧张起来:“卑职实在、实在不曾……只是请问明公,行事之中可有机要需谨慎小心?”
他毕竟只是一个寻常乡义而已,对于自己能够参与到这种大事中,即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但也实在乏甚底气。
“只作寻常即可,详记见闻,多思少言。”
潘甲这种情况,桓伊也不可能吩咐他太过复杂的指令,叮嘱种种,主要还是提醒他维持本色即可。
金玄恭虽然不同意桓伊的作法,但当潘甲真正准备出行的时候,还是出面见了一见潘甲,同时交代一些军务有关的细节。
“这个潘甲或是乏于识见,但却不负义气。河北多慷慨,诚是不虚。”
站在县城城门下,眼望着潘甲并两名随员渐行渐远,桓伊忍不住感慨说道。这些河北乡民,与他们这些久居洛上、长沐王恩的北进之人又不相同,肯于承担这样危险的任务,心中的煎熬肯定更甚,毕竟能否得于回报,他们本身是很难确定的。
“燕赵多豪迈,更可贵则是坚韧。”
金玄恭还是持有几分保留,慷慨者易激于情,却难守于事。在他看来,这些人入治日短,或能急于一时的勇烈承担险任,可一旦形势发展并不顺遂,或者受于强势压迫,同样也有很大可能会放弃原本的立场。
说到底,还是与他亲身的经历有关,被至亲之人接连背弃,对于人性如何,他并不敢再抱太多美好期许。
但既然人都已经撒出去,再说这些也无益。当务之急还是要增强曲周的自保能力,一旦反击正式开始,他们能多坚持一刻,便也能增加许多活命的机会。
潘甲等几人离开县城之后,便直往此前摸查清楚的一处充当羯国耳目的乡民据点而去。
一路前行倒也顺利,最近这段时间他们频频外出活动,也总结出羯军游骑活动日益稀少的规律。这也是潘甲敢于冒险出城的原因之一,羯军斥候不讲道理,一旦遭遇后祸福如何都由对方一念,但若只是与乡众交涉,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郊野中小心翼翼前行,过了将近三个时辰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一处草甸所在。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高没人身的杂草荒枝,似是人迹罕至。
然而当潘甲等人在左近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后,周边荒野中很快就有了反应,潘甲等人状似未觉,突然野地中扑出七八道人影,各持手工打制的竹木器械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虽然早已经知晓对方底细,但潘甲还是表现出一副惊慌未定的神色,至于其他两名随从,则根本都无需作态,他们本也不清楚此行目的,只道行踪暴露,惊得魂不附体。
“呵,原来是潘家人!”
对面几人稍作打量之后,脸上顿时也流露出讥诮笑容。原本乡野之间消息闭塞、往来不多,一河之隔或就毕生难见,但目下曲周周边乡民,早前多被驱逐到曲周县城中,之后长达几个月的乡斗争夺城池,对于潘甲这个乡斗悍将自然也不陌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对方人多自是一拥而上,将潘甲等人按在草地中便是一顿拳脚施加,那两个乡勇遭受殴打后已经忍耐不住大声叫嚷道:“我等已被王师收编,阿兄更是县署明公座上宾客,刁民胆敢加害,不怕招惹横祸……”
这几句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那几人拳脚总算有所收敛,发泄愤怒之后,便又将他们三人捆绑起来,同时还忍不住要强笑骂:“那南国王师自身都难保安稳,也难成你们这些潘氏恶贼的依仗!”
打骂之际,几人被扭送到了草甸深处。这里河泽干涸,有一片方圆数顷的平地,搭建着一些简陋窝棚,居住着的自然都是早前曲周乡斗落败的乡民。眼见潘氏恶徒被捉到这里,一时间可谓是群情激涌,妇孺老幼纷纷上前喝骂厮打,潘甲等几人片刻间已是满头满脸的血水。
这些乡民们,不憎恨将他们牛羊一般驱离家园的羯军,也不敢招惹如今占据曲周县城的王师,对于同样身世悲苦、处境不过浅胜一分的潘氏族人却似有不同戴天之仇,甚至有的妇人激怒下直接扑上来齿牙撕咬。
潘甲临行前心中早有定计,但真正到了这里的时候,处境却与他设想中还有诸多不同。眼见事态再无转机,他们或就要被这些激愤的乡仇民众们殴打致死,一时间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扯着嗓子大声叫嚷道:“孟家人不要以为藏在草甸便无人知你们做得丑事!你们自甘下贱、充当羯贼爪牙耳目,泄露王师军情向胡贼报讯,罪迹早被王师洞知,不久便要将你们杀得干干净净!”
此言一出,那些老迈并妇人还道罢了,原本抱臂在外看戏的几个壮卒脸色却陡然一变。窝棚中也冲出几个衣着尚算体面的人,快速跑到这里来将那些仍在殴打潘甲等几人的人众推搡开:“滚下去,不要在此发癫!”
又过片刻,早已经衣不遮体的潘甲等三人被押送进一处尚算宽敞的窝棚中,两名中年人端坐其中,瞪大眼怒视着潘甲低吼道:“你刚才喊叫什么?再说一遍!”
眼见对方如此反应,潘甲心中才又笃定,一口血痰啐在中年人当面:“老子已是晋国行台王命官吏,你们这些草伧今日害我,还敢妄想能保全?更不要说你们通羯已经罪证确实,老子此行就是查探你们行踪,转天就有王师来杀绝你们这些乡贼!”
“狗贼还敢嘴硬,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门外几名孟氏少壮听到潘甲辱骂,又抬腿将他踹倒在地,还待要上前继续大打出手,却被堂上一个中年人斥退。
那中年人上前一步,扶起潘甲,拍掉他身上草屑,神态不乏沉重:“你是潘甲?可还认得我?旧年你家四郎成亲,我还去你乡里作贺。世代乡亲和睦的人家,若不是强军过境残害乡情,又哪会结下深厚血仇?你是听了什么谣言风传?我孟氏就算不是称夸州郡的高誉门户,总还自守乡情,怎么会与残害我乡土的羯贼私通!”
“你这话不必跟我说,乡情多少,早前城里血斗也都无剩。就算我还记得旧年乡亲情谊,你家这罪实已经在王师籍上载录,王威锄奸,那也不是我能插嘴阻止的……”
潘甲讲到这里,满是血水的脸上挤出一丝稍显狰狞的笑意:“老子一命在此,要打要杀你们随意。我为王事死,胜过乡贼通羯太多,家门妻儿老幼都有供养……”
中年人听到这话,脸色更显严峻,怒气翻腾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顿足道:“是谁打伤潘氏贤亲?”
听到潘甲口中透露出的讯息,由不得中年人不紧张。羯国国势江河日下,这是不争的事实,毕竟羯主迁都之际,下令收拢冀中郡县乡民随往信都,已经将羯国国势颓败毫不掩饰的坦露于郊野小民面前。
即便不考虑晋、羯谁是国祚正统,大凡上了年纪的河北生民都还有记忆,几十年前永嘉之际,也有大族仓皇南逃,之后便是兵荒马乱的大祸连绵,最终羯国成为这片土地上的新主人。
现在旧事重演一遍,只是逃窜的方向却从南换成了北,似曾相识的旧事涌上心头,未来谁又会是河北新的主人自然不言而喻。
更何况羯主石虎唯以暴虐维系统治,对于河北晋人本就全无仁慈可言,一旦稍露虚弱姿态,自然人心丧尽。所以哪怕是这些县郊野民,也实在不看好羯国前途。
至于暗通羯军,那也是事出无奈。王师虽然攻克曲周,但却并未下覆郊野,他们这些乡斗落败的民众们在羯军铁蹄之下仍是全无自保之力。
而那些羯军非但没有打杀残害他们,反而任由他们求生于荒野,只是喝令他们将一些信报稍作通传,若是做得好,甚至还能获得一些奖赏。
大势如何,对他们这些乡民没有太大关系,能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更何况他们生人至今也完全没有收过晋军王师的恩惠,甚至连出卖都谈不上,更不要说还有报酬。
在他们看来,晋军王师纵使报复,那也应该去找上白的羯军,未必会注意到他们这些伧寒之众。就算未来羯军被打退,晋国完全占据此处,时过境迁之后,他们私通羯军的事迹也未必就会被察知,届时再安心再做晋国顺民即可。
可是现在听潘甲说,晋军已经知道了他们向羯军通风报信的事情,甚至已经准备进行打击报复,他们又如何能够淡定?
出于对晋军王师的忌惮,这营地中的孟氏族人可谓前倨后恭,让人帮助潘甲等人处理伤势,之后又礼敬非常,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详情。
潘甲或还谨慎少言,但其他两个随从在前后截然不同的待遇中已经有几分忘形,言中多透露出曲周县城的现状。
在场孟氏族人们在听闻种种后,心情也多有复杂,姑且不论这两国相争的势力如何,最起码在对待他们这些寻常乡民的态度上,王师的确要胜过羯军良多。可恨潘氏人多势众,窃据县城,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游荡郊野沦为羯军耳目。
这一夜,营地中几个话事人都是了无睡意,凑在一起商讨该要如何应对。他们不是不想投靠王师,但眼下曲周四边形势仍是南弱北强,更何况他们罪事已经被王师察知,还有可能既往不咎?
所以这一夜争论激烈,不乏人极力主张将潘甲等人交给羯军,甚至可以将消息汇报给羯军,等到王师部伍出城来攻的时候,借助羯军势力予以痛击!
左右都是茫然,争到最后也没有一个结果,毕竟怎么选都是祸福难料。他们这几百人众看似不少,但跟千军万马的两国雄军相比,不过道左草芥罢了,一脚便可踩得粉身碎骨,这就是生民于乱世的悲哀!
“还是先吃过早饭再商议。”
最开始认出潘甲的那个中年人摆摆手,暂时叫停了争论,然后起身步入晨曦中吩咐营地中准备餐食。
中年人离开未久,突然十几个壮丁冲入进来,将在席五六个耆老尽数按在席上,而后中年人又迈步返回,望着那神色大变的几个族人表示歉意:“诸位无需如此望我,既然穷论也无结果,不妨由我做个决断。若能渡过此祸,我自向亲长请罪,若是不能,共赴黄泉时我也任由打骂!”
说着,他摆手吩咐将这几个意见各不相同的族人们暂时囚禁起来,自己则前往潘甲入宿的窝棚,直接开口道:“我与潘氏贤亲,素无深仇。贤兄有幸于王臣座前先达,厚颜请求扶助罪户一把,允我孟氏族众可有戴罪立功之余地!大罪之身不敢求幸,但求能活,若侥幸能得余功,俱请贤兄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