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房间中清脆的器物破裂声不绝于耳,门侧几名侍婢已是惊吓得面无血色,而立在廊下的王彭之、王彪之兄弟二人也是相对苦笑,不敢入内劝阻。
良久之后,房间中摔打器物声才渐渐停息下来,继而才响起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几名侍女垂首趋行入内,准备打扫房屋内满地的碎片,当中一人似是脚下打滑摔在了地上,顿时惊呼一声,继而胳膊已被锋利的瓷器碎片划破,涌出的血水很快打湿了衫裙。
“废物!滚出去!”
随着一声低吼,一名捧着手臂衣衫沾血的侍女被扯了出来驱赶入庭中,眼眶里泪水打转,却紧抿着双唇不敢再发出声息。
王彭之望向身边的兄弟王彪之,示意他先进去。虽然他才是兄长,但是王彪之却清名更高,父亲也更爱这兄弟,若自己先入内,肯定又会被迁怒。
王彪之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入内,站在门口垂首道:“父亲……”
“虎犊来得正好,我让你去见深猷,可有回话?”
发泄良久,王彬已是有些力竭,坐在席中正喘息,颌下灰须飞扬,诸多发丝也挣脱发冠束缚垂落下来,看去有几分狼狈,可见已是羞恼至极!
若仅仅只是南郊那里被驱赶倒也罢了,王彬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可是庾怿那家伙居然让军队出动,可见是打算撕破脸。可就算是这样,王彬也不畏惧,他在京口这段时间,在各家之间奔走联络,早看透庾怿那色厉内荏的本质。庾怿此举不过是授他把柄,正可借此机会一举将庾怿踢出局去!
如今优势在自己这一方,传信出去后果然南北援军都有动作,区区两千余东扬军根本不足为虑,哪怕用武,也是笃定的胜算。但若一旦用武,即便得胜也要饱受非议,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王彬自然不想担上什么恶名,最好能不动刀兵逼退庾怿。
可是当他再去联络各家时,情况却急转直下,早先那些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倍言庾氏恶劣的京口人家态度却突然变得游移起来,不再似以往那么干脆。多番打听,他才得知缘由,庾怿那家伙居然以抬升京口为陪都做诱饵,很快便将那些人家拉拢过去。
当然那些人家也不是态度坚决要背弃自己,只是言道若自己也能如庾怿一般作议,他们还会帮助自己逼走庾怿。可是,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太保那里已经屡次来信劝他要适可而止,王彬自己也心知京口若成为陪都,对他家实在大害。要知道陪都不同于行台,也不同于方镇镇所,不啻于在建康之外再立一中心。
尽管近来对京口这些人家诸多拉拢,甚至暗暗阻挠行台归都,但王彬心内却清楚得很,来日时局平定,没有了庾亮,台城中几无能与太保抗衡之人,形势已是大好。若在这样的情况将京口拔为陪都,不用脑子也能想清楚,京口这里的留守不可能是他家之人!
庾怿这计策可谓歹毒,难道他眼见留守中枢无望,打算老死于京口?可是他哪来的底气,认为自己能够运作成事?难道只靠京口这些当地侨人的支持?
但无论庾怿的底牌是什么,如此不留情面的驱逐,那是逾越了王彬的底线!身在时局中,王彬也有自己的规划,早年他也是方镇之任,归都后却是寂寞良久,甚至被叛军鞭笞羞辱,更让王彬感觉到这个时代手握力量的重要性!
所以,他之所以发力逼迫庾怿,除了从大局出发的考量之外,更是打算接任庾怿的晋陵太守之位。而且时下因为京口行台所在的缘故,眼下这里还是半独立的南徐州,若是发力一次与郗鉴那里达成一些妥协,他一跃成为真正的南徐州刺史也极有可能!总之,他是不打算再归台城担任那没有什么实任的光禄勋!
可是,庾怿这么一算计,几乎要将王彬的希望给埋葬。哪怕是用强,他也要阻止庾怿,先下手为强!
虽然太保屡次来信劝他要以和为贵,但是历经世事之后,王彬也认清楚一个事实,真实的处境中,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太保看似和善,但其实如庾元规一样,都是胸藏荆棘之人。早年大将军杀王平子,便是受太保劝说,毕竟王平子才是太尉嫡亲兄弟,若是入都,必然要让太保失色。
而早先太保明知历阳将反,使人外援选了王处明却不选他。可是王处明这个人心狠手辣,不计亲情,置他们于都中不顾,只是自己集众求安。假使当时太保选了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做事亲族陷于贼手而不顾,必然要竭力反攻建康,那也不会有貉子侥幸得功的事情发生!
王彬越想越是深恨,也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再退让。可是正当他准备武力驱逐庾怿时,却有另一桩坏事发生,王舒居然偷偷去见庾怿!
两人私底下谈了什么,王彬无从得知,但是彼此见面后,王舒便将所掌军队从京口南郊撤回!
自从王舒在荆州时杀害王含父子之后,王彬与之便向来不睦,更不会亲自登门去见王舒。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借重王舒之军才能成事,只能通过儿子去联系王允之,以探听王舒的想法。
听到父亲的问题,王彪之脸上便有几分难色,低头道:“四兄军务忙碌,无暇见我,只派人回话一旦得暇,即刻来拜见父亲。”
“军务忙碌?哈!”
王彬听到这话,心中更恨,就因他手中无权,族中一个小辈都感推脱他的召见!这让他在愤恨之余,更加深了谋权之念,坐在席中沉吟良久,而后便移步书案前挥毫疾书一信,吹干墨迹封好后递给长子王彭之。
“稍后你携此信过江去见郗公,注意要轻车简从,千万不要被庾叔预察知。”
他神色凝重叮嘱道,虽然不知道王舒究竟与庾怿谈了什么,但是王彬相信凭郗鉴对京口的渴求,只要他这里有所动作,江北必然会有所响应!就算没有了王舒帮忙,他也未必不能成事!
王彭之听到父亲的吩咐,脸色已是微微一变,涩声道:“父亲,东扬军凶悍劲旅,就连历阳叛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不如儿子再去见深猷一面,探明五父心迹再作定计?”
“畜生!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
王彬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摸起案上玉如意便要砸向长子。他哪里不知,这儿子如此说绝非是什么深思熟虑,不过是畏惧危险不敢成行罢了。
“父亲息怒,父亲息怒……阿兄近来身体抱恙,不如儿子代行?”
王彪之见状,连忙冲上去阻拦怒不可遏的父亲。
王彬气得须发乱颤,指着脸色惶恐灰败的长子怒喝道:“你给我滚下去!”
王彭之闻言后不敢再说什么,递给王彪之一个感谢的眼神,而后便匆匆行出门去,不敢再逗留。可是在行出庭门时,却听到前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心中顿时一凛,莫非庾怿察觉到他家要动武用强的念头,如今要先下手?
正当他惶恐不安之际,便看到一名戎装将领被家人领入近来,待看清楚来人面目,才松了一口气,抹一把额头冷汗匆匆迎上去:“深猷总算来了!五父那里究竟是何打算?”
来人正是王允之,他垂首看一眼王彭之,并不答话,只是问道:“叔父可在府中?快带我去拜见!”
王彬正在房中吩咐王彪之稍后去约见各家亲厚故旧,准备集结各家部曲门生冲击庾怿所在,言到半途忽然听见外边动静,当即便住嘴。待看到王允之戎装入拜,眸中闪过一丝喜色,只是板着脸肃容道:“来了?坐吧。”
“末将奉使君之命,前来保卫叔父,军务在身,不敢处闲。”
王允之眼下戎装在身,先以子辈之礼拜过王彬之后,便摆出一副军旅姿态,并不入席。
“保卫我?莫非这京口左近还有人会对我不利?”
见王允之态度颇有疏离,王彬脸色便是微微一冷,不过略一转念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自家庭中,我又不似你父察察严明,深猷你也不必拘谨。是了,我听说都中迎驾大队即将到达行台,究竟你父是何心意?彼此心迹相白,才好互作声援啊。”
王允之上前一步,从甲衣下掏出一份信件递上去说道:“太保有信,传至军中。使君已经览过,愿听太保决议。”
王彬听到这话,脸颊不自然的抽搐一下,太保的信,为什么不传到自己手里,反而要让王舒转交?
心中虽然不满,但王彬还是接过信来,只是打开一看,脸色已经陡然拉下来。这信上除了交待建康城那里达成的决议之外,另有一件重要事情就是叮嘱他们勿再在京口多作纠缠,及早赶回建康去决定江州的归属!
王彬在京口这里诸多钻营,所谓无非晋陵或者半残的南徐州而已,他万万没有想到太保那里居然不动声色的已经争取到一个完整的江州!他本来就担任过江州刺史,孰轻孰重自然衡量得出,京口这里即便已经有所起色,但也绝对比不上一个疆域广袤的江州!
可是一想到信首先是落在王舒那里,再联想到王舒私下见庾怿,王彬心绪便是陡然一沉。在这两人眼中,自己怕不是又成一个王平子吧?
“快备车,我要出门!”
王彬深深看了王允之一眼,继而便匆匆行出房门,可是当他到了庭中后,却发现王允之也神色沉静的跟在了自己身后。与此同时,前庭中又有十数劲卒涌入进来,虽然并不接近自己,但却寸步不离!
这是在保卫?分明是拘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