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在皇帝头上压了那么多年,他都小心谨慎地熬过来了,他不甘心,可这种不甘心无人可诉,但是他可以让太子和他一样来体验和经历一遍。
太上皇最疼爱的孙子,远远胜过了自己这个儿子。他把什么都留给太子,临终时又留给了自己什么呢?甚至于,叮嘱的几句话都是有关国事,可曾有半句是关心他本身的呢?
皇帝想,太上皇在临终前几日,都不要太子近前侍奉,而是勒令太子专心政务国事,那在他入皇陵安寝以后,想必他更加不愿太子把时间耽误在他一个已死之人的坟墓前吧,何况一守还是三个月。
可皇帝偏就是要这么做。
他让太子去给太上皇守陵,除了是尽孝道,还有他内心里一种憋了太久的忤逆的心态在发泄。
他就是不想让老头子睡得这么放心。既然他们爷孙俩的感情这么好,那就多相伴一阵子。
放太子离朝三个月对皇帝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反正往后他还有很长的皇帝生涯,而太子也有很长的太子生涯。
谢玧守灵这七日,一向爱干净整洁的他,七日没洗漱,没更衣,也不修边幅。
除了一日三餐和身体所需以外,他半步都没有离开过灵堂。
白天他守着灵堂,夜里便也睡在灵堂里。
灵堂上他没有痛哭流涕,就只是安静地守着。苍白的容颜衬得他的眼眶赤红,里面爬满了红血丝。
看着他落魄憔悴的形容,东宫属臣每日都来苦口婆心地劝他振作,只江意和顾祯都没有去劝。
因为失去至亲至爱,他们都亲身经历过,知道那是怎样一种与旁人无法诉说的痛苦。
江意曾经安慰过顾祯,可是她无法去安慰谢玧。
她不是圣人,没有一颗善良普爱的心,顾祯是她青梅竹马,可是这位太子殿下呢?
她知道他没有做错什么,他也很无辜。
可是自从太上皇与她讲了那个故事以后,她没有办法还和以前一样的心境。
她会忍不住想,同样是无法决定自己出身的两个人,可是为什么有的人就只能苟延残喘,被人肆意践踏,像条狗一样流落街头、自生自灭?
而有的人却锦衣玉食地长大,尽管处境不太好,却奴仆成群,有最疼爱呵护他的爷爷?
任谁都会不甘心吧。
人出生的时候身不由己,可往后的人生是由他自己决定的;她不甘心的,不是她所爱的人为什么没有大富大贵,也不是她所爱的人为什么过着刀刃上舔血、有今天没明日的生活;她真正不甘心的,是为什么那时候那个人要这么对待他。
江意站在灵堂外,看着谢玧跪在堂上的身影时,袖中的手就会不自禁地握紧成拳头。
她只能告诉自己,这也不是他的错。
他也年幼丧母,他也没有一个很好的童年。他体弱多病,他也苟延残喘了好多年。
第七日将尽的时候,离太上皇灵柩出发还有两个时辰,谢玧终于起了身,准备回东宫去洗漱更衣,收拾一下自己,而后整整齐齐地去往皇陵。
只是他刚走出太陈宫,皇帝那边的宫人就已在外面候着了,恭敬道:“皇上请殿下先去御书房一趟。”
谢玧终于动了动眼珠子,缓缓抬眸看向太监,道:“我仪容不整,也即刻去么?”
太监垂首道:“皇上正等着呢。”
遂谢玧只好先同太监一起去往御书房。
此刻天还没亮开,东方的天边隐隐有霞光,御书房里灯火透亮。
谢玧入内,皇帝正端坐御桌前,让太监关上了房门退下。
皇帝看了看他形容,道:“看来你爷爷辞世,对你打击很大。连个太子的样子都没有了。”
谢玧道:“是儿臣的错。”
皇帝道:“他生前待你极好,你如此灵前尽孝也是应当。一会儿回去洗洗,好好去皇陵吧。”
谢玧道:“是。”
然后父子俩便是一阵沉默。
皇帝没让谢玧退下,谢玧便一直站着。
后来,皇帝终于开口,道:“你爷爷临终前,可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谢玧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