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伸手打开了寝宫的门,跪在门外的谢玧焦急地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她眼眶重新淌下泪痕,道:“太上皇宣,太子殿下觐见。”
谢玧敛衣起身时,眼里也满是泪水,只隐忍不发。
他端正地起身、抬脚,走进了寝宫的门,门边的老太监又颤巍巍地将门关上。
在偏殿等候的皇帝闻声出来,本也想进去,可惜慢了一步,只看见将将合拢的房门。
但他也没急躁地硬要进去,而是继续在外面等。
彼时谢玧跪在床前,伏着身体久久不起,听太上皇教诲:“你从小熟读圣贤书,爷爷很放心你,不会做出有悖仁义道德、有损君臣体面之事。为君者,不光心中有仁义,还要有天下山河丘壑,这江山,才尽在你手掌之间。”
谢玧含泪道:“孙儿谨记。”
太上皇道:“这些你都懂,以往也说过了不少。往后爷爷也都不说了。”他对谢玧招手,“玧儿,过来。”
谢玧没起身,而是挪着膝盖跪走几步过去,一下子抓住太上皇的手,压在自己苍白的脸上,没说话,但是却如同儿时那般依赖、敬爱。
一直以来,他君子如兰、举止端芳,从不在人前失仪。
只是眼下,他卸下了所有,只是从前那个孩子。在太上皇看来,一如当年,他母亲新逝,他跪在爷爷膝边痛哭流涕时的样子。
转眼间,孩子长这么大了,但这是他这辈子,经历的第二次这么痛苦难过的时候。
太上皇也觉得有些难过了起来。
早年间,他子孙缘薄,他自己也看得很淡,不太喜欢吵闹的孩子。谢玧刚到他身边时,小小的个儿,穿着白色的孝服,小脸还没有他手掌大。
他跪在他膝边哭时,也没有哭得很大声,但是幼小的心里,却满是困惑和悲伤。
而此刻,谢玧哭得无声,也隐忍至极。
太上皇伸手,摸摸谢玧的头,说道:“你是个好心性儿的,我们爷孙二人,与其说是我在照顾你,不如说是你在包容我,我这糟老头的脾气坏得很。我们的爷孙缘分,就止步于此了。”
谢玧摇头,道:“没有,来世,来世孙儿也要继续侍奉孝敬爷爷。”
后来,太上皇交了一块玄色的令牌到谢玧手上。
令牌上刻有一“刃”字。
太上皇收了爷孙叙话时的慈爱,面容变得冷肃而郑重,道:“此令予你,从此刃便只听你一人调遣。在遇到朝中无法善了解决的事时,你需要这样一把快刀斩乱麻。但你需谨记,刃是利刃,不是屠刀。”
谢玧眼泪一滴滴落在那令牌上,最终他收紧手指握好,神色坚定,嘶哑应道:“孙儿定谨记于心,不敢忘怀。孙儿也一定努力,不辜负爷爷的期望。”
太上皇道:“帝王权术的诱人之处在于,它能助你最大限度地达成你心中所想,这是诱惑,同时也是考验。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就要放得下。”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又道:“爷爷叫你去争取的时候,你选择了成全。既然已经错过了,往后即便你当了帝王,权术在手,也不得后悔。”
谢玧垂泪道:“孙儿知道。”
太上皇道:“你的路还很长,往后,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
后来,寝宫的门打开,皇帝急步匆匆地跨了进来,看见谢玧还跪在床前。
太上皇这几十年,和皇帝相处的时间还不及谢玧多,父子感情远没有爷孙感情那么深厚。
都是帝王家,感情淡薄好像是常事,彼此都习以为常了。日常的关怀和问候,到底是浮于表面还是真情流露,彼此也都心知肚明。
皇帝和谢玧不同,谢玧还没坐过那个位置,可皇帝却坐了许多年。这许多年里,因着有太上皇这尊大佛时时镇着,他应该也坐得很不舒坦。太上皇自己知道这一点。
太上皇并没有很多话要跟皇帝说,也只是在国家大事上淡淡交代了皇帝几句。皇帝神色恭敬哀沉,洗耳恭听状。
太上皇说完以后,就吁口气,道:“叫外面的人都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