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的面容有些许苍白。
她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那一截带着腐烂气息、却无比细瘦的颈项,非常清楚,只要自己伸出手,就能很轻易地折断它,夺取一个鬼魂的性命。
小五曾经杀死过很多鬼。
数目数不清了,但已经多到她的心里能毫无波澜地完成一场对鬼怪的屠杀的程度。它们本来就是异类,而清除异类是人类的本能。
这还是她第一次,产生一种非常强烈地排斥感——
她不愿意。
这种仿佛被逼迫的感觉,让小五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小五垂着眼,她伸出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居然在很轻微地颤抖着。
当那只手快要触碰到女鬼的颈项的时候,小五的手腕,忽然间被按住了。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相触的地方传来。
「……等一下。」元欲雪说。
小五发现自己居然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让她有些尴尬,又十分地庆幸。
女鬼的目光又幽幽转向元欲雪,说了一句,「你来的话,也可以。」
小五的耳朵又支棱起来了——要让元欲雪来吗?
那还不如让她……小五纠结地想着,发现元欲雪也没回女鬼的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容貌可怖的鬼怪,那双漆黑眼睛显得格外的沉寂清透,倒映出了女鬼的身影。
睫羽轻轻颤了一下,打碎了眼底的倒影。
元欲雪很轻微地撇过了头,开口:「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不对的地方。」
「我想下楼,再看一眼入住登记表。」
「诶?」小五下意识疑惑了一下,露出犹豫的神情来。
深夜的酒店,是很危险的。
唯独酒店的房间算是一种保障,可以阻隔鬼怪。除此之外,玩家们哪怕只是离开员工宿舍,来到走廊,都要受到极其密集的鬼怪的袭击——就更不要说直接离开六楼,去往一楼的大厅前台当中了。
电梯是不能坐的,密闭空间难以逃跑,而且身为鬼怪的高发地,不做点什么手脚,简直对不起避厄酒店的名字。
走楼梯也安全不到哪里去,这代表要面对第六到一层的怪物。光是想想,就令人牙酸了。
可是元欲雪一定要去,还偏偏要在这个时间点去。
大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沉默地看了元欲雪一眼,语调微沉:「你认为,李发财的客人身份……有问题?」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猜测。
元欲雪的语气平静,「没有任何人看到他进行入住登记时的场景。」
这的确是当时的一个意外。小五默默举手道:「可是当时,我偷偷查看了入住登记表——上面有李发财的名字,还有他的入住理由。」
「嗯。」元欲雪表达了肯定。他倒是没有不信任小五的意思,只是说:「你看的登记表,是由酒店前台交给你的。」
而酒店前台作为任务副本的NPC——
她难道不会对玩家们设置陷阱吗?
谁也不敢肯定。
所以一定、只能是深夜前去。那个时候的前台接待不在工作时间内,他们可以在柜台寻找绝对没有被做过手脚、信息安全的入住登记表。
小五不说话了,她盯着元欲雪,忽然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小五……」大叔有点头疼。
就算信任小五的实力,这样的任务,还是太危险了。
而且他们冒这样大的风险,只是为了一个「可能性」而已。
大叔冷静下来。他知道劝说改变不了小五,便先望向了元欲雪,询问道:「元欲雪,我承认有这个可能,但是几率太小了,我不能就这样放着你们为这个理由冒险——或许,你还有更多的理由来说服我?」
大叔的语气相当温和,即便他持反对意见,也更多是在寻求更多的交流来解决问题。
元欲雪也静静掀起眼,看了他一眼。略带停顿地道:「不一样。」
「嗯?」
「李发财和其他的客人不一样。」
元欲雪看上去是那种非常寡言、冷淡、且一意孤行的玩家,但实际上,只要有人询问他任务相关的问题,他都会极耐心的解释。和他冷冽的形象有相当明显的反差,就算是大叔这种好奇心无限萎缩到几乎没有的玩家,都会在某些时刻感叹为什么元欲雪的脾气会这么的好——
总之,现在元欲雪相当耐心地道:「……王健和徐莹,他们在遭遇「灾厄」的过程当中,几乎全程都是被压迫的一方,是无辜却被卷入厄运的弱势者。我们接到的任务里,有关任务的描述是「最平凡不过的一个普通人——只是在某一日,突然间厄运缠身。」他们来到避厄酒店,寻求庇护,是合理的。」
元欲雪顿了一下,说道:「但是李发财不是。」
他在进入酒店之前,不是被害者,而是压迫者。
其他人是厄运临头,被迫卷入了灵异事件当中——但是李发财是吗?
或者说他的所作所为,真的能称之为「厄运」吗?
这明明就是他自找的,最多称得上被报复。
从这一点看,他和前面的两位客人,的确是截然不同的。相对于元欲雪他们的任务描述,也有些出入。
元欲雪是对任务的一切相关描述都极其敏感的人。
大叔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的确是这样。」他叹息了一声,「但是我们的样本太少了,也没办法说明李发财就是不正常的。」
小五笑眯眯地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去验证嘛……」
被大叔瞪了一眼。
元欲雪的睫羽又垂落下来,像是压低的一片鸦羽,细密而纤长:「这只是一方面的理由。」
大叔下意识问:「……还有一方面?」
「我觉得他不对劲。」元欲雪面无表情地道:「直觉。」
来自于最顶尖的战争机器人,对于任务对象的直觉。
从女人最开始问他——「为什么任务不能是保护我?」的时候,元欲雪就一直这么想了。
对于他这种战争机器人而言,这样的迟疑是非常难得的。元欲雪从「程序出错」这一点一直排查到现在。得出结论,不是程序出了错,就是任务出了错。
大叔:「…………」
这也太唯心主义了吧!!
算了……大叔看着元欲雪那副认真的表情,有些绝望地发现,他好像有些想同意了……
最后无奈地摆手,「我和你去。小五留在这里看人。」
小五当然是反对的,和大叔正争论的时候,就听到锁链稀里哗啦响动的声音。
一号正睁着眼睛眼巴巴望着他们,满脸无辜:「不然你们两都待着,我和元欲雪一起去?」
小五:「……」她沉默了一瞬间,最后决定为三号着想一下。将大叔和元欲雪一起推出了房间,毅然决然地道,「那你们先去吧,我和一号留在这里看人……看鬼。」
她说完,背过了身,死死地盯着……一号。
一号:「??」
不是要看着鬼吗,为什么看着他?
大叔也不明白,为什么小五的主意改变的这么快——不过他还是很欣慰的,自家熊孩子总算听话了一次。
他又看向元欲雪,说道:「走吧。」
便下意识地,先一步走到了元欲雪的前面。
相较于三号和小五,大叔其实是主防御性的玩家。在玩家排行榜当中,人称「肉盾」。
所以也当然习惯走在元欲雪的面前,抵挡可能会出现的袭击。
元欲雪好像也没对这一点提出什么异议,只悄无声息地跟在大叔的后面。因为他走路实在太过没有动静,大叔甚至还回头确认了好几次元欲雪的存在。
他们也当然是走楼梯下去的——路程长,但总是比电梯要安全一点。
在踩上铺着柔软红地毯的楼梯的时候,大叔又回头看了元欲雪一眼,询问:「要不要我牵着你?」
这样比较不容易走散。
元欲雪似乎露出了一点迷茫的神色,但还是很快回答:「不用。」
大叔想,这样也行,免得真碰上事他也不好抽出手防御。
只这么又下了两三阶的台阶,大叔忽然觉得眼前一晃——眼前的楼梯,突然变成了有着数万阶、深不见底的天梯。它细密的延伸下去,那高度只看了一眼便让人头晕目眩。
耳边也响起了类似婴儿的啼哭声音——
他的目光一凛,拳头向着头上某个方向挥去,带出了一阵疾风。
只在这时,眼前景物又突然一晃,楼梯已经变成了正常模样,大叔发现自己差点一脚踏空,连忙收回了腿。才发现元欲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
那柄长刀已然出鞘,锋利的刀锋正凝聚着淡黑色的血液。
刀锋朝下,血液很快流淌了个干净,那刀身便又一如之前那样雪亮干净,看不出一点脏污了。
而元欲雪脚下,还有一颗被劈开的鬼婴脑袋——它面目狰狞,表情还定格在一种诡异狰狞又得意的笑容上,足以看出元欲雪之前下手多么迅速。
大叔:「……」
他突然怀疑地想起……元欲雪是不是不用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