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们对现在的小萝当然没什么信任可言。
小萝也的确因为现在的立场, 丧失了让他们信任的资格——她虽然自称是人类,但是也没人会忘记,小萝的说法只是“这具身体”是人类而已。
那身体当中寄居的“她”, 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占用一个人类的身体,难道能证明她会是良善之辈吗?
阿剑手中始终握紧着那一柄桃木剑, 因为极其用力, 指尖浮起微微青白颜色, 冷淡地注视着小萝。
他始终是不相信异族的说辞。
而即便是其他态度稍显得缓和一些的玩家,望着小萝的目光, 也更多的是左右犹豫。
他们总不能将信任与这样重要,关乎生命的任务, 都交付在鬼怪的手中。
但是同一时间, 身上的短信声忽然响起。
短短一截音乐极具标志性。
在时间停止下来,外面天色陷入永恒黑夜当中时,所有的信号便都已经停摆了。
但是这具有着特殊含义的短信,当然可以突破那些限制。
以往每次玩家们收到短信的时候,都以为短信来源于房主,它也的确以房主的语气发号施令。
但此时房主还正趴伏在小萝的身边——姿态兽化, 受制于人。他当然做不到发送短信这样的动作。
其他玩家也意识到,与其说是房主交给他们任务,不如说是小萝所形容的那样,是副本的意识在借着房主的名义给他们下达任务。
……那么是什么新任务?
在这种情景之下, 要扭开头, 查看短信的内容当然是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
所有人都微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在这种时候分心,好像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也就是元欲雪没什么挣扎神色, 在受到短信后, 他便微微低下头查看。
柔软的黑发垂落下来, 看着触感应该极其柔软舒适才对,一缕青丝略微遮住了侧面的脸颊。
只眨眼间,元欲雪便阅读完了那上面的全部内容。
这应该不是一条内容很复杂的短信,至少字数不会太多。
而小萝也没有他们想象当中那般卑劣,至少不会趁着这个时机袭击他们。
有元欲雪打破僵局,其他人也顺势看了一下手机当中收到的新短信。而阿剑的视线在接触到上面文字的瞬间,便下意识抿了抿唇——
房主,或者说是“祂”,下达的新任务:
“阻止房主异化死亡。提示:可以替他杀死人类作为祭品。”
无意中正和小萝所提供的信息,对应上了。
……要杀死“祭品”,用来阻止房主的异化吗?
阿剑紧握着的桃木剑微微一松,下意识地垂了下来,剑尖向下,几乎在那瞬间失去继续下去的意志。
依照他的家训,这剑应当指向魑魅魍魉,指向吃人鬼怪。却从来没有要依托这样的力量,杀死一个人类的前例。
何况相比起来,房主才是真正“吃人”的那一个。
几乎所有人的意志都有所动摇,像是平时的信念被颠倒过来。但元欲雪的表情,倒始终很平淡。
哪怕面对这种道德上的困境,他也依旧表现得十分平静,只是细密的睫羽微微颤动着,遮掩住了更多的情绪。
对机器人而言,当然不会有情绪方面的拖累。
在所有人都因为各种因素而开始犹豫,就算是态度最为坚硬的阿剑也开始神色消沉的时候,元欲雪的神色却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因为他的目的始终都相当明确。
从来没有因为任何外在情况而改变过。
而现在元欲雪所想的,当然也是要怎么最精准的完成任务。
当他浏览完那条短信后,就像以前接收到的每一个任务和命令那样,记录进资料库中,然后元欲雪将手机收了起来,平静的面对着眼前的小女孩。
小萝也在定定注视着他。
她的身体仿佛被某种力量束缚一样僵硬,无法动弹。小萝微微抿了抿唇,像是已经猜到了他们所接收的内容那样,很平静的问他:“元欲雪,你会……杀掉我吗?”
这一次的询问,远比先前的更直接,更挑破那一层如纸一样薄的、勉强维持的平衡。
没办法用任何言语规避。
也并不是无意义的考验,小萝只是想知道元欲雪的想法——他会不会因为任务而维护房主,杀掉自己。
你会吗?
在长久的沉默当中,小萝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垂了下去,遮住了其中晦暗不明的神色与光彩。
她对元欲雪的了解还很少。
从最开始希望将对方留下来,永远的陪伴着自己。
到后面希望能看见元欲雪自己的选择,希望他能主动停留,希望他和之前所有的外来者,所有的玩家都不一样。
但是对任何人来说,在天平上两端的价值都是……不够平等的。
他们会同情她,却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做法,只是增添更多的纠结或是痛苦,但那对她而言毫无作用,只是废料一般的情绪。
但她所希望的,不过是自大的、不切实际的妄想。
也就在小萝彻底阖上眼的时候,她听到了元欲雪的声音。
“不会杀你。”元欲雪很认真地对她说道,声音平淡,却清晰入耳,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楚。
小萝一下睁开了眼!
但根本没等喜悦的情绪浮现在她的脸上,她又听见元欲雪补充了一句:“我会尽快完成任务。”
可是这根本是难以两全的事。
就算是元欲雪也不行。
女孩子微微睁大了眼睛。
“就算完不成任务,留在这里不好吗?”小萝认真对他解释,也是对元欲雪的邀请,“我会保护好你,让你留在这里,不会让你受伤。你永远的待在这里,和我一起不好吗?”
戒舟衍:“……”
他神色有点奇怪的不自在,又好像有点生气。
……类似于被抢台词的生气。
“我们可以一起看电视,我不会让你去修那些东西。你可以过得很快乐,很轻松,也可以继续让红姐来给你做饭——”
红姐在一边欲言又止。
她微微抽动一下唇角——什么情况,到她这里,怎么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就自顾自把她留下来了吗?
元欲雪依旧平静注视着小萝,倾听的态度显得很认真,将对方当成了平等商谈的存在,但是元欲雪的回复也相当果断:“对不起。”
“我不能留下来。”
也不会不完成任务。
如果小萝的话真的能实现,这对一个朝不保夕的、随时可能死在副本当中的玩家而言,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人类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因素所影响,选择不同的结局。
但是对于机器人而言,他们的定义当中不存在着妥协或是退缩,而元欲雪也没有这个概念,他能想象到的让他停下来的场景……只有死亡。
元欲雪在这方面很执着。
所以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这个任务,偏执得过分古怪。
小萝眼中的光也一点点的黯淡下来。她那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
明静的,圆滚滚的黑眼睛,状态和之前一模一样,并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水渍或是雾气,但是其他人看着小萝,却总觉得……她和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不是失望之类的情绪,只是有点不甘心的挣扎。
“那就没办法了。”小萝喃喃自语,“虽然、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
元欲雪看着她,微微歪了一下头,似乎还想要补充什么,“请给我一点——”时间。
这话还没有说完。
小萝却已经抬起了手,在一瞬间,黑暗的影子便布满在整间阁楼当中。
——那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光源被遮掩,如果只是失去光源的话,依照元欲雪的身体机制,也能准确视物。
但是那却是浓稠纯粹的、足以让人在其中窒息的“黑暗”,就算是元欲雪,也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一下。
无数奇怪的物质向他奔涌而来。
并不是恶意的攻击,而更像是要紧紧缠绕包围着他。
那种物质的本质像是现在遮住天色、让时间停滞下来的物质。既然是连时间都能蒙蔽的力量,被它缠上的元欲雪,也顿时被拖入了其中。
而戒舟衍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喊了元欲雪的名字。
难得的惊慌。
他的声音其实也被这种“黑暗”吞噬了,至少元欲雪这个时候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只是耳垂微微动了一下。
但是下一瞬间,他便感受到了戒舟衍。
准确的来说是,是攀爬上自己指尖的温热触感。
戒舟衍的手指和元欲雪触碰着,瞬间也被同样吞噬了。
他们相互成为了在这极致的黑暗空间当中,唯一的锚点。
很安静。
等身边的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元欲雪才发现,他和戒舟衍被关在了同一处空间当中。
那种纯粹的“黑暗”,甚至让元欲雪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的实验室当中。在完成任务之后,便被关在狭窄而逼仄的“茧”里。
这种念头或者说是记忆,让他微微怔了一下,垂敛着眸。直到戒舟衍指尖温度传来,元欲雪偏头望过去,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实验室。
因为实验室中总不可能会出现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确认两个人都安全后,元欲雪说,“没事了。”
戒舟衍微微僵硬了一下,才松开了手,闷声回道:“嗯。”
元欲雪也开始观察起这片空间来。
这一处是依照别墅的力量而建立的空间,无从逃脱,也无穷无尽的广阔。
元欲雪试图对这一片区域进行扫描,确认位置锚点,得不到任何反馈。
并且他在扫描这一地点的时候,花费的能量相当巨大,也未曾触及任何物质。在略微的衡量之后,元欲雪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能量。
稍微有一点浪费。
他想。
戒舟衍站在他身边,冷戾的神色还未彻底消融。大概现在发生的事情也有一些超乎于他的预料,差一点便丢失了元欲雪的方位,这件事情哪怕想起来,都让他的神色显得异常的阴沉恐怖。
那个小鬼。
不过在元欲雪面前,戒舟衍还是注意着将这种恐怖一面收敛了一些,开始耐心搜寻这片空间中存在的物质,眉头微微挑了一下,显出很轻微的惊讶神色来。
这个地方,意料之外的比戒舟衍想象中要难处理一些。
这里是最开始由“祂”发现的奇异空间,也是依照这片空间,在上方建立了别墅。
但对戒舟衍而言,它的标志只有一个。
这片地方包含着这个位面的本源力量。
戒舟衍虽然可以吞噬它,但那也相当于吞噬这个位面的本源了,世界位面会因此崩塌——这种事情当然不会让戒舟衍这种人有什么反省之心,只是到那个情况的话,或许元欲雪也会受到波及。
元欲雪相当擅长正面的战斗,但对于被关在一个地方,需要逃脱,却没有什么经验——与其说是没有经验,不如说他已经习惯了相当暴力的破关。
在召出破鸿蒙,又在空间当中挥斩一刀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的时候,元欲雪便相当利落地将刀收了起来,没有再进行这样浪费能量的行为。
总之,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两个好像被关在这里了。
戒舟衍还在想着有什么办法出去的时候,元欲雪忽然之间,又微微握住了他的手。
很轻微的力度,加上元欲雪的指尖,更显得这个牵手十分柔软。
戒舟衍的反应相当大,简直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对劲,酥麻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蹿到了脊背,让他微微有些怔愣,觉得这具身体大概撑不了多久就会面临解体。
不受控制的奇怪感觉。
但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元欲雪做出这种举动,不算太深思熟虑。
只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戒舟衍或许会有一些不安。而他记得戒舟衍在处于恐惧状态下,需要亲密动作或者是肢体接触,起到安慰性的镇定效用。
又因为他是被元欲雪连带着进来的,元欲雪自认为要承担起一些责任。
所以这个时候,元欲雪也抽出了一些时间,握住他的手,很认真地安慰道,“你不要害怕。”
“我会带你出去。”
戒舟衍这时候意识都已经混乱了,完全不知道在元欲雪心中,自己的形象变得有多么奇怪。
只是他虽然一无所知,但还是很纯粹的因为元欲雪来牵自己的手而高兴起来。光是指尖的接触,都能让他大脑空白一段时间,忘记自己刚才想做些什么。
戒舟衍微微垂下了眼,声音略微有些沉闷:“嗯。”
待久一点,好像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