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修行之人而言,天地就是天地,世界的本质就是一台没有情绪的机器,始终按照某种规律运转着,没有哪一天是特殊的,所谓的特殊,也都不过是人为赋予的概念。
所以,修行之人就该是无喜无悲的,就像这片天地一样。
事实是,没有一个修行之人能真正免俗,真正跳脱红尘。
就连我师父和青竹这样的人儿都做不到,当遇到节日的时候,他们的情绪同样会受到波及。
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更遑论是我们这些俗人?
于是乎,一年来的所有磨难,所有龃龉,甚至是即将要面对的问题,全都被我们抛诸脑后。
一群命运的残疾儿,凑到一起,反倒是活出了热火朝天的滋味儿。
今日,不禁酒!
这是我师父说的。
茳姚拥有了真实的身体,她可以品尝五谷的滋味,更可以痛饮美酒,这让只能汲取五谷精气的绾娘儿非常羡慕,席间看我时眼神特别幽怨,仿佛在说——你不是号称自己的傀儡术天下第一吗?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也做一个那样的身体呢?
人家那是天生的,宛如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般,哪是手工艺品?
我没有解释这个问题,在绾娘儿的注视下,很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茳姚的身段,然后深刻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就算让我拿着剔骨刀和塑魂剪,我也做不出类似的高仿版!
不是我家传的器物不好用,也不是我家传的傀儡术不好。
而是……艺术天分不够!
我觉得,就算是换了世上最厉害的雕塑师,同样也得直呼艺术天分不够,所谓巧夺天工,不过是人给自己脸上贴近罢了,人的手艺怎能和老天爷的手艺相比呢?老天爷倾尽全力雕琢出来的存在……
人,模仿不了。
茳姚捕捉到了我打量她的眼神,但,许是真正体会到了死而复生的快乐,她心情很好,没有和我计较,饮酒之后的她俏脸微微发红,眼波流转之间,竟有媚态。
当一个放下过往的隔阂时,融入一个集体其实很快。
茳姚就是这样,她与鹞子哥他们频频举杯,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对老白有格外的偏见,老白难得豪迈,酒到杯干,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横着出去的。
小稚很奇怪,发现茳姚身上有了一种叫做亲和力的东西后,格外的愿意与茳姚相处。
于是,午饭过后,她一直粘着茳姚,甚至非得午休的时候还得拉着茳姚。
张歆雅酸了,当我扶着她回到房间的时候,她的身上依旧散发着浓硫酸的刺鼻味道……
李伏虎是个非常能闹腾的主,下午的时候,她捯饬出了自己的相机,嚷嚷着非得让我们来一张全家福。
这个提议让我们众人惊愕了许久。
我们所有人忽然发现,迄今为止,我们竟然没有一张合影。
于是,很快众人聚集到了院子里。
喀嚓!
李伏虎按下快门后,我屁颠屁颠的跟在她后面回了房间,并在她的电脑上看到了那张照片。
我师父坐在最中间,老道士显然一辈子没拍过几次照,显得有些局促,一直板着脸维持自己的威严形象。
青竹摘下了面纱,翘着二郎腿坐在他身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极了伴着小马扎吃瓜的八卦女郎。
在青竹身旁便是我了,我笑的灿烂,茳姚坐在我身旁,身子微微朝着我靠拢,小稚躲在她怀中,另一边就是斜着眼看小稚的张歆雅,酸味儿隔着照片都非常明显。
我师父左手边便是鹞子哥、水生哥、老白、无双四人了,老白喝多了,拉出来拍照的时候都处于半昏迷状态,脑袋后仰着,整个照片里就俩鼻孔最为鲜艳,李伏虎的相机自然是极好的,以至于这厮鼻孔里的鼻毛都纤毫毕现,看起来像极了猪八戒……
我看着照片,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虽然没有镜子,但我知道,此时的我大抵是极温柔的。
“这便是家啊!”
我轻轻叹息,并催促李伏虎一定要多洗一些。
李伏虎歪着眼睛问我,洗那么多干什么?
我沉默了一下说,我们每个人都要带着,这样,不管我们飘出去多远,都能找着家在哪里。
……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拒绝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
茳姚也不能。
所以,当小稚黏糊糊的粘上了茳姚后,很快攻破了这个平日里性子极冷淡的女人的心房。
一整天里,都能看到二人形影不离。
午夜子时到来后,茳姚甚至领着无双和小稚去放烟花。
我和张歆雅很显然低估了真武祠这帮人的玩性,没办法,谁能想到一群修行之人,竟然会痴迷于这种幼稚的东西呢?
烟花很快告罄,好在山下有村落,在这漆黑一片的夜间,坐在山门前便能看到山下迸发出的璀璨。
茳姚与小稚坐在山门前,定定的看着山下。
于是,我也酸了,偷偷躲在门后。
“姐姐。”
“嗯。”
“你说,我也能变得像你这么漂亮吗?”
“当然,我们小稚粉雕玉琢的,往后一定是个大美人。”
“可是……”
“可是什么?”
“好久好久之前,嗯,就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跟老白说,我以后也一定会成为你这么漂亮的女人。
老白说,我那是东施效颦。
我问他,什么是东施效颦?
老白说,一直丑小鸭看见了白天鹅,觉得白天鹅很美丽,于是学着白天鹅抻着脖子,觉得自己也看起来高贵无比,殊不知在外人眼中,贼眉鼠眼,像个贼。
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叹息说,让我换个目标,张歆雅就挺好,他还说,我做不了女神,只能做女吊丝,有些东西是天生的,从我站在路边看人家吃羊肉串我流口水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你这类型的人。
他还说,让我做自己就挺好。”
“那个人的嘴是天底下最欠抽的一张嘴,回头他在这么说话,我和你一起抽他。
不过,有句话他说的倒是对的,做你自己就好,梅兰竹菊,各有各的美,为什么一定要像我一样呢?”
“可是……我就是想像你一样嘛!
有一次老白跟惊蛰哥哥说,看美女,可以润颜,改善心情,心情好了,能长命百岁。
惊蛰哥哥说,对!
可是惊蛰哥哥很挑剔的啊,外人都说歆雅姐姐美,他说,歆雅姐姐不讲究,大冬天的走了一整天,当着人面就脱鞋,袜子还热气腾腾的,滂臭!
所以,他是嫌弃歆雅姐姐的。
青竹姐姐也很美,惊蛰哥哥说,那是我好兄弟,他甚至有些愁青竹姐姐来,说青竹姐姐只要来了,就有一堆破事。
最近来的那个伏虎姐姐也美,惊蛰哥哥说起她,总是语气很轻蔑,说什么对A而已,不过如此。
你看,这么多漂亮的人,惊蛰哥哥都觉得她们不美,可见他审美很奇怪,唯独看到你的时候,他眼都直了,有一次做梦我听他喊了一声茳姚,我爬起来一看,他哈喇子流了一枕头……
可见,在他心里,大概只有你算是美女,也只有看到你才能改善心情,所以我就想,如果我像你一样,那以后惊蛰哥哥是不是看到我就很开心,然后他就能长命百岁了?”
“……”
这一次,茳姚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其实你不用刻意学我,跟着我习武就行。”
“习武就行吗?为什么?”
“以后卫惊蛰要是像嘲讽张歆雅一样说你的话,你就打他。”
“这……不太好吧?”
“这很好,不信你打过他之后问他,你美不美,他一定会说你很美。”
“这……也是怪癖?”
“对,这也是他的怪癖。”
“……”
听着这二人说话,我原本老脸发热,后来又心头柔软,并愉快的决定以后一定要撺掇无双打老白一顿,可听到最后,只觉得脊背发寒……
“告辞!”
我朝门外拱了拱手,心里再没半点发酸的感觉了,扭过头来,见真武祠里灯火通明,鹞子哥他们那屋吆五喝六的,显然几人正在打牌,唯独我师父那屋子冷冷清清。
沉默了片刻,我朝我师父那屋走了去。
……
(2合1,这个是大章,本来想切开的,又觉得这章内容有点平,切开没意思了,所以合在一起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