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情况不明,保险起见,我们这一退,直接退到先前见到了桃花鱼的那条小溪旁,再也看不见那茫茫荒草和黑麻麻的林子,这才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区域扎营。
趁着鹞子哥他们收拾柴火,布置睡袋的工夫,我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包牛角粉,与朱砂混合,这皆是至阳之物,用溪水拌成了膏状,稍稍风干片刻后,捏出了一个漏斗的形状,这才将之插在了我们的营地中间,这便是一个典型的“拔阴斗”了,类似于这样的布置,在茅山道也叫做释艮阵,大抵就是用来稀释山中恶鬼的力量,也可以把某一地的阴气给拔出来,不过基本都是用来驱赶恶鬼了,做法简单,便是把被恶鬼冲体上身的人摆在这拔阴斗上面,那阴气腾腾被拔出的时候,附在人身上的恶鬼便以为是来了个更厉害的角儿要抢夺人身,吓得仓皇而逃。
当然,这法子也就是对付一些浑浑噩噩如野兽一般的挑梁小鬼了,若是遇上个厉害的,拿这法子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只会惹毛了对方,给自己讨来泼天大祸。
不过,这法子用在这地方却是应景儿。
我开眼后能看到,那拔阴斗插在地上后,斗口腾腾的冒出了阵阵的白色气雾,周遭的阴寒之感迅速退去。
好在,我们眼下所在的这地方跟那黑麻麻的林子是没得比的,阴气算不得很重,用这法子还能拔除得了,若是在之前的那片荒草地,只怕拔除阴气的速度还赶不上阴气滋生的速度呢。
等待了片刻后,我又取出了三十六枚古钱儿,这都是上回去京城的时候,鹞子哥从潘家园那儿淘来的,价格不高,正好用来施法。
当然,不是所有的古钱都适合这般做,也不是说什么五帝钱就一定好用,这法子取得就是一个钱经万人手的阳气,所以只要是传下来的那种钱,都可以用,传的年代越久,经手的人越多,效果就越好,坑里出来的钱可不能用在这个上,尤其是一些水坑出的,或者是死人嘴巴里含着的,那是万万不能用的,只会适得其反。
我以红绳串了铃铛,将三十六枚古钱儿连接了起来,呈三十六天罡之阵布置在营地四周,如此一来,就算是暂时隔绝了我们与这山中的联系,山间阴气丛生,是鬼蜮,阵中阳气偏重,是人间,见了那林子以及荒草里的情况后,我百分百的确认这地方不太平,如此做也是免得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半夜里来骚扰我们。
一切都布置好后,鹞子哥便点起了篝火,几人坐下来分开了干粮默默填着肚子。
张歆雅看了眼时间,笑着说不知不觉都快晚上十一点了,到了午夜子时,只怕这地方不会太平。
不知是不是和老白待得时间久了,她也被传染了臭嘴的毛病,话音刚刚落下了,便听得一阵阵低低的呜咽声随着风声飘忽而来。
那呜咽声纤细婉转,好似猫儿在低鸣一般,很快消弭在风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婉转悲戚的歌声,是个女子在轻轻哼唱,只是相比于先前的呜咽声,格外的清晰,彷似对方在那短短片刻之内,又朝我们靠近了许多。
“好花不与殢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玉钿何处寻。
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
不知何时,我们几人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吃食。
老白别着大脸盘子细细听着,眼中闪过了一抹迷醉之色,渐渐演变的有些痴。
我在倾听片刻后,第一时间清醒过来,照着老白后脑勺上“啪”的削了一巴掌,直打的老白浑身一颤,这才冷笑道:“还敢听呢?是不是越听越想落泪,只想着追寻上去看看是怎样一个伤心人儿,好好的怜香惜玉一番?”
老白讪讪一笑,没做声。
我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个极善魅惑的东西,最好不要痴迷,小心不由自主的离开我布下的阵,落得个凄惨下场!难道你忘了采药人说的那人了?肾脏烂掉,尿泡比牛肚子都大,这是典型与不干净的东西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才会出现的症状,看来这谷中的东西不知是什么原因,似乎都很擅长此道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斜睨着老白,明显是警告他的,这等魅惑伎俩对我们几人未必好用,对老白一用一个准儿,假如这厮某天真的要完蛋,一定是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是鬲溪梅令!”
张歆雅忽然说道:“她唱的就是姜夔的鬲溪梅令,听说以前的宋词就是用来唱的,可到底怎么个唱法,已经没人知道了,姜夔的这首鬲溪梅令是罕见的谱子都留下来的词,现代很多人都复原过,我还在网上听过,不过普通话唱得就是不如这洛阳话唱的有味道哈……”
“这可不是洛阳话,这是宋朝的官话,你仔细听,和洛阳话还是不一样的。”
鹞子哥笑道:“干咱们这行就是有这么个好,旁人一辈子都在猜古人到底怎么说话的,咱们却能直接听到……”
我琢磨的却不是这些,张歆雅闲说的一句话,却让我有了特别多的想法,不由叹道:“宋朝……看来,唱歌的这位是宋朝人了,只不过,宋人的女子怎的会死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呢?不过,这山谷的诡异看来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啊。”
渺渺的歌声消失了。
从始至终,唱歌的那位一直没有露面。
不过,倒是确实有个东西来滋扰我们了,那是个穿着盘扣衣裳,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脑后没有大辫子,应该是民国时期的人,乌青的眼窝子,雪白的面皮,瘦削的好似麻杆儿,唯独嘴唇鲜红,这便是它的鬼相,亦是死相,死法明显和采药人说的那位是一样的,看来也是被这里头的东西魅惑来的。
这东西打林子那头摸过来,悄无声息的就朝老白身后凑了过去,不过,触及到我布置的阵法后,那铜钱立刻灼伤了它,红绳上的铃铛也“扑棱棱”的响了起来,却是把老白吓得跳了起来。
我们几人老早就注意到了这东西,只是这东西顶多就是个小鬼罢了,一巴掌便能拍死了,远不如先前唱歌那东西震慑力强,根本不可能突破我布下的阵,撞个魂飞魄散都不可能,自然懒得提醒老白,就等着看这一出好戏,当即几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至于那东西,道行不高,心思却不小,冲不进来,还不肯离开,竟就蹲在阵法外直勾勾的盯着我们。
老白被我们笑的有些满脸臊热,再加上先前差点被歌声勾了魂儿,立即面儿上挂不住了,恶狠狠的冲我们说道:“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一帮子丧良心的东西,就等着看老子笑话?稚丫头你也跟着他们学坏了啊,平日里白对你好了。”
我们笑的愈发欢实了。
老白按捺不住,怒道:“你以为老子怕它吗?老子不怕!”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这厮竟兀自朝那鬼东西走了去,眼看近在咫尺,中间只剩下一条红绳相隔时,猛地一转身,一撅屁股,对着那鬼东西的脸崩了一个悠长的臭屁。
鬼才知道这厮怎么能憋那么长一个屁,直给那鬼东西吹了个偏分头,似受不了老白这厮,鬼叫一声,转身遁逃的无影无踪。
又说笑了一阵,几人便各自钻入睡袋休息去了。
我精神头还好,守了第一波岗哨,期间满是张歆雅提到的一个节点——南宋!
而这里又是白山黑水之间……
隐约之间,似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头酝酿,可偏偏抓不住关键,让我极为的毛躁,实在抓不住那一丝的灵感,只得放弃。
期间,那女鬼又是一连数次唱歌,唱的也都是宋时的词,用的仍是宋时的官话,应该是个宋人没错了。
守了两个多钟头,我叫醒了鹞子哥,钻进了双人睡袋,在尽量不惊动小稚的前提下轻轻躺下,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并没睡多久,伴随着“嗤啦”一声响,我被惊醒起来。
借着篝火的亮光,我看到拉开睡袋的是无双,这才松开了提起的天官刃,看了眼旁边的小稚,见对方没被吵醒,这才蹙眉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
无双被我问的有些脸红,扭扭捏捏的说道:“那个……哥,我能不能在你们这儿挤挤呀,反正小稚也不占地方……”
出于节省体力以及减少负重空间的原因,我们背的都是双人睡袋,深山老林的,除非没了办法,确实需要这么个东西,否则山里的邪风一吹,人容易出毛病。
双人睡袋空间很有限,小稚又不肯离开我,所以……我只能把无双踢去跟老白睡了……
老白虽然脚臭磨牙打嗝放屁,偶尔还会发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猥琐笑声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毛病了啊……
于是,我跟赶苍蝇似得挥了挥手:“矫情,一边呆着去!”
说完,我就准备拉上睡袋。
无双连忙握住我的手,一脸为难的说道:“哥,我真不是矫情,我真没法跟他睡,我刚和歆雅姐换了岗,拉开睡袋的时候,差点被熏晕过去,他……他也不知道吃啥了,竟然……”
呃……
这就有点那啥了啊……
“老白平时连尿床的毛病都没有啊,更何况是……”
我嘀咕了一声,正要往旁边让一让,忽的觉得有些不合理,我拔走了此地的阴气,有以古钱儿为阵,将我们保护起来,我们扎营这块的阳气是很重的,不比我家里的情况差,人在这地方睡觉,十成十的是要上火的,怎么会……
于是,我提了天官刃便坐了起来,低声道:“不对劲,老白怕是被什么东西给害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也奇怪,阵法都已经布置好了呀,但凡是邪祟,只要是沾着阴气、煞气的东西,只要靠近我们,那铃铛一定会响,怎么可能做到无声无息?
而且,老白身边是有二秃子的,那东西灵觉十足,什么东西能在这等情况下害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