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最擅察言观色,看我模样,就知道我心里有了定数,一时也放心下来,反而在一侧开起了玩笑:“这倒是应景儿,你这个不是礼官的礼官,来拜一拜他这个不是皇帝的皇帝,也算是相得益彰……”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这厮总算品出味道来了,眼珠子瞪得老大:“你该不是真要拜这个死孩子吧?”
我点头:“自然是要拜的。”
“都这光景儿了,你可别胡来!”
鹞子哥惊疑不定的看着我问道:“难不成这拜一拜还有什么讲究?”
“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比划了一下距离,说道:“衣冠上国,礼仪之邦,生生死死都有一套细致入微的礼法,哪怕是打躬作揖、磕头敬礼都有一套规矩,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礼仪,见不同的人同样有不同的礼仪,男人有男人的礼,女人有女人的礼,可不是简简单单俩膝盖往地上一杵就成。
《周礼》云,拜有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
九拜各有自己的场合和针对性,通过行李即可表达自己的心意,堪称是无声胜有声,可以算是一种沟通的媒介了。
可若说觐见这君王,最隆重的礼自然就是三拜九叩了!
每一跪,叩三次,复前行,再叩,叩足了才成。
鹞子哥你应该是去过故宫的吧?见过那金銮殿吧?不觉得这间墓室跟那金銮殿很相似吗?从咱们这里到那死孩子之间的距离,正好就是金銮殿殿门至龙椅之间的距离?这样的距离,用来行三步九叩的大礼再合适不过了,行完了礼,和皇帝之间的距离也就正好了……”
鹞子哥知道我不是在给他上传统礼仪课,略一思忖,明白我的意思了,看了一眼薄薄的地砖,轻声道:“你是说,这下面的机关,会通过地板的震动触发?所谓的三步九叩,实际上就是一种安全的触发方式,除此之外,如果是冒冒失失的走进去,就会闯下大祸,惹来这些良倌人的攻击?”
我点了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
鹞子哥又道:“可是你也说了,拜有九拜,拜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拜法,见皇帝要三拜九叩,这没毛病,可活着的皇帝和死了的皇帝能一样吗?九次叩首,到底要怎么个叩法才对呢?”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了呀!
无论是不合礼制的墓室地板,还是墓室的规格大小,我很确定,想安全的进入这间墓室,必定是要三拜九叩的,可怎么个叩法才对,这就得问当初设计这座墓葬的人了。
我苦笑着说道:“适合用到眼下这情形的叩拜之法只有那么几种,仔细揣度一番墓葬设计者的用心,倒也不难寻出一些端倪,可说到底不是手拿把抓的稳妥事儿,成败是五五之分,不管怎么说,总归要尝试一下的,咱们为了刘去疾的墓葬来这里,受了那么多的磋磨,眼看这墓室里到处都透着不对劲,怎么能放过呢?”
我师父道:“那就试试,为师陪你闯上一闯!”
“不成!”
我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要安全进这墓室,须得是跪着进,您一辈子活得清正,这种地方哪值得您叩头屈膝?漫不说这还是个死人,就算是活着都不值当这样,他不配!这种活计,还是我来做吧,反正我们礼官一门跪的年月多了去了,我这一跪也算不得什么!”
我师父不放心,还要说什么,却见无双一步踏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哥,我陪你去,保你周全!”
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咬牙道:“张先生确实不适合行这种大礼,可我没问题,你都跪得下去,我怎么就跪不下去?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拜谁我跟着拜谁,你说杀谁我就去杀谁,我无所谓……”
看着他那张清秀脸蛋上的坚毅之色,我无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我在前,你在后,我怎么做的,你跟着怎么做!”
见无双应下,我略一调整,看了眼仍旧在吹拉弹唱的良倌人,动身踏入墓室里。
第一拜,我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手不分散,再慢慢伸头到手前,身体随之匍匐到手前的地面上,并且停留了一会。
这便是九拜之中的稽首之拜。
这一拜我觉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这是九拜之中最重的礼,是臣子拜见君王、孩子拜见父亲、学生拜见老师才行的大礼,既然那死孩子是以皇帝的身份下葬的,稽首而拜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在旧时,倘若拜见君王,三跪九叩,九次叩首,皆是如此。
不过眼下是拜死人,不是拜活人,必定不能一直稽首而拜的。
连续三拜,我的额头连续三次贴在地面,动作舒缓,碰撞力量并不大,可我切切实实的能感受到,额头碰撞的地板在轻轻的晃动着,下面隐隐有奇怪的声音发出,像是扒拉弹簧时发出的那种“嗡嗡”声,很是细微,如果不是额头贴在地面上,压根儿都听不见。
至此,我彻底确定,这机关绝对是这么设计的。
拜过之后,我即刻抬头,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良倌人,那些东西兀自在吹拉弹唱着。
我松了口气,看来这第一步我是走对了,果然是要稽首而拜的,看了眼从门口的到那死孩子之间的距离,颇为不甘,倘若距离要是稍稍短一些的话,以我师父的身手,恐怕都能纵身直接跃过来了吧?不过那样也未必妥当,这里磁场很诡异,说不得也防着这一手呢,没寻了茳姚直接拖拽着我飞跃过去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起身后,我盯着脚下,尽可能的保持着自己平时走路的步伐跨度,而且每一脚落下,必定是只落在一块地砖上,不会一脚踩到两块地砖,那样的话,会平添风险。
复行九步,我再度下跪,左手覆盖右手,拱手于地,至膝前,手不分散,而后脑袋在石板上轻轻磕了一下,飞快抬起,而后又磕了第二下……
这是九拜之中的顿首,又叫做叩颡,这种方式是用来表示特别崇敬的意思,有时候也会用在凶丧之礼上。
在我的思量里,拜活人和拜死人是不同的,总归要强调出一个阴阳之别,否则的话,那岂不是混淆了纲常?
再者,这叩颡之礼,有时候也用作请罪,我这么做,其实也是在告诉上面那个死人,我们闯入这里,无意叨扰,在这里给你告罪一个,就不要再为难我们了。
所谓稽首和叩颡不同之处就在于,一则是脑袋在地上的停留时间,二则便是叩颡会叩首,而稽首则没有这个动作,如此一来,对地面的触动方式和力量也就不一样了,当然,我也可以用手敲打地面来模拟这种力量,但很难,人在躬身时候发力的方式和用手敲打的方式完全不一样,分寸不好把握,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跪吧。
叩颡之礼完毕,我迅速起身,再次看向那些良倌人。
万幸,这些东西依旧在吹拉弹唱着,看来我是蒙对了!
那么,就只剩最后一叩三拜了。
我舔了舔嘴唇,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想来无双已经跟进来了,只等动静距离我稍进,我再次动了。
又是连走九步,眼看距离那死孩子越来越近,甚至都已经走到了那些良倌人中间,那些包着人皮的傀儡身上的缝合痕迹我都能看见了。
至此,我终于有些忐忑了。
因为这一次,我要行的是吉拜,其实就是恭贺时要用到的礼节,之所以来这么一出,主要是我暗自揣度这座墓葬的设计意图,不外乎就是想让李承裕下辈子做皇帝嘛,我当然要行吉拜,恭贺他心想事成了。
做这样的举动其实很大胆,因为你在正经八百的皇帝面前来这么一出的话,恐怕就是乱了尊卑了,但眼下毕竟是拜个死人,而且还是个梦想做皇帝的死人,如此做,反倒合适!
忐忑没持续多久,随后,我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左手抱着右手,深深作揖,而后方才跪地稽颡。
这便是所谓的吉拜了,当然,如果我是女人的话,则得左手握拳,右手成掌抱着左手来作揖,男人和女人在这方面是截然相反的,不能搞错,如果不了解这些,一个老爷们用女人的作揖方式给别人下拜,那不是在祝福,是在诅咒,因为这样就成了凶拜了,是拜死人的,懂行的看见了恐怕得直接跟你动手了,我爸最讲究这个,所以现在压根儿都不看春节那些明星的祝福,因为好多人都搞反了,仿佛在通过电视机诅咒全国的老百姓呢……
做完这最后的一跪三拜后,我迅速的起身,因为这一条我最是吃不准,完全是在赌,自然不敢托大!!
那些良倌人依旧在吹拉弹唱着。
墓门外老白惊喜的惊呼了道:“成了,他娘的,小卫子还真就进去了……”
他为说完,墓室里忽的激起“哐”的一声脆响,像是打更的敲的梆子声,紧随其后,竟有咿咿呀呀的歌声响起。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