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张歆雅眼睛一下子睁的很大,仿佛头一次认识我一样,从头到脚上上下下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圈,确认我脑袋不像是出了问题,这才有些僵硬的问道:“野狗子?你确定要培养个野狗子出来?”
我耸了耸肩:“问题很大吗?”
“不是,你没理解我的话,不是问题大不大的原因,而是……这个世界上难道真有野狗子?”
张歆雅自顾自的说道:“野狗这个故事是出自《聊斋》,蒲松林写这些鬼鬼神神的故事,更多的是为了讽刺当时的情况!于七之乱算是顺治年间一场颇具规模的起义,前前后后持续长达十五年之久,清廷镇压反叛之后,更是对整个地区进行了屠杀,山东很多地方几乎被屠城白地,就算是已经死了的人都被从坟墓里揪出来鞭尸。故事里面的野狗子这种怪物,其实指的是当时的官僚和统治者,骂他们连死人都不肯放过……”
我笑着摇了摇头:“聊斋里面有狐妖,这是虚构的吗?还有那画皮鬼,也是虚构的么?这本书确实是讽刺影射当时的现实的,可是,里面的一些东西却也不是空穴来风啊,很多神鬼妖魔都是有一些民间传说的,不是无根之萍,比方说这个野狗子……确确实实是有过这种东西的,蒲松林听了这么个由头,于是就拿进了自己的故事里,借鬼神之名说了自己想说的话,免得又来一出‘清风不识字’的悲剧。”
张歆雅道:“世上还真有这种能慑服的鬼神一动不敢动的玩意?”
“有,但不能长存,而且基本都是人祸,不是天生天养的。”
我话锋一转,问道:“你说,尸鬼妖魔这些东西的道行是哪里来的?”
“废话,人是怎么长大的?那些东西说到底跟人一样,靠的都是这片天地,只不过人吃的是五谷杂粮,那些东西吃的是日精月华罢了!”
张歆雅丢给我一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是啊,日精月华也好、人的精血骨髓也罢,或者是阴气、怨气、晦气也算,总归是逃不过地脉两个字儿。”
我说道:“儿子敬畏老子,这是天生的,老子敬畏爷爷,这也是天生的,不光得靠着人家吃饭,离了人家就长不大,更多是血脉镇压,没法子,这是自古的规矩,不单单是约定俗成,骨血里就带着这东西,不肖子孙终究是个例,若是成了惯例,家家婆娘的肚子刚刚大起来,当爹的就已经知道里面是个会把自己剥皮抽骨的东西,岂能容得他长大成人?那人类这东西也早就没了。
所以说,这天底下最厉害的血脉镇压,就是这种血脉镇压。
豺狼虎豹这些玩意其实对人也是有血脉镇压的,赤手空拳看见了谁不害怕?结果呢,现在不都成保护动物了?
这样的血脉镇压是不够的!
而对于鬼神之物,能滋养它们的一些奇特地脉就是他们的爹娘”
鹞子哥从旁补充道:“所以,所谓的野狗子,其实就是地脉的化身……”
话没说完,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恶狠狠的盯着我:“所以,你在打那条地脉的主意?”
我耸了耸肩。
“你是不是疯了?”
鹞子哥咬牙切齿的说道:“上回斩了龙子脉什么结果你自己心里没数?难不成又想被活埋在荒地里眼巴巴的等死?这回要是再出了事,你可未必会有上回的好运气,平白无故的跑出一个鬼母来像拔萝卜一样把你拔出去!”
“你看,这就是我不肯和你们说的原因。”
我苦笑道:“不过你也别激动,那条地脉咱们当时不是说了嘛,一条阴蛇脉而已,不像龙子脉那么霸道,我翻来覆去的琢磨过这个事儿,动了不会要命!”
鹞子哥盯着我的眼神犹如恶鬼见了仇人一样,鼻息咻咻的,隔着好几步的距离,我都能嗅到他口鼻中喷出的蒜臭气。
我本能的偏了偏头,咕哝道:“也不知道你这每逢办事一定要吃好多大蒜,认为如此能辟邪的讲究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我记得不论是南派还是北派,好像都没有这种讲究吧?”
鹞子哥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费了好大劲才算是把怒火压了下去,恨恨的说道:“现如今你说出来,我们怕是拦不住了,那不妨干脆把你要做的事儿都抖出来吧,你打算怎么让汤贺成了那条阴蛇脉的化身?”
我叹息道:“还能怎么办?不外乎公羊葬而已!”
鹞子哥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是公羊葬?”
我咧嘴一笑:“肯定不是把人跟公羊埋在一起啊,公羊公羊,听名字也知道,这就是儒家的公羊,这其实也是西汉时一个礼官无意间给人出的一个缺德主意罢了……”
提及儒家,现在的人脑子里约莫就会蹦出一连串的黑历史。
程朱理学、裹小脚、投献、手无缚鸡之力……
哪怕是说起清朝完蛋的原因,儒家还是免不了被揪出来游街示众一番……
总归,儒家和懦弱基本上是划等号的,实际上被统治者阉割后的儒家也确实挺招人骂的,然而早期的儒家却不是这么回事。
孔子本身就是个身高两米开外的壮汉,陆行不避虎豹的猛士孟奔都被他的勇武折服,这样一个人带着三千弟子周游列国,到处和人讲道理,你确定那叫讲道理吗?指望这样一个人教人懦弱,那不现实。
实际上,早期儒家的核心里有个词儿,叫做大复仇主义。
西汉时盛行的公羊派推崇的就是这玩意。
公羊派有个弟子,名叫窦骁,他的母亲是个寡妇,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在他外出游学的时候,家里被一个青皮踹了门,寡妇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这个窦骁当时是我家一位老祖宗的朋友,接到家乡收来的信后,挎了一把长刀来与我家老祖辞别。
是夜,两人酒醉说话。
窦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许多微言大义。
大抵就是子贡和孔子之间的一段对话。
子贡问孔子,父母之仇怎么办?
孔子说,不共戴天,不报仇就不做官,只要在集市上看到对方,没说的,上去干他!
我家老祖一听就明白了,大腿一拍竖了个大拇指——兄弟,是条汉子啊,道理都明白你还在这儿跟我逼逼什么?回乡去干死他啊!
那窦骁有点尴尬了,嘟嘟囔囔半响才说了实话,原来那仇家不是个简单的青皮,而是跟着当地一个豪强混的,那豪强不单在绿林道上很有号召力,据说手下还有巫祝,能驭鬼神,不单是黑白通吃,恐怕连阴阳都通吃,他担心不单活着的时候干不过人家,就算是死了也干不过啊……
我家老祖一思忖,就说,死了你就不一定能回来了,果真能回来,那是我的事,你只管做你现在能做的事就好。
窦骁干了一樽酒,抹了把下巴,追问,如果我死了果真能回来?如何?
我家老祖沉吟片刻,道:先为你收尸,炮制之,在寻一强悍地脉,葬之,以躯壳为容器,夺山河之力,再魂魄入主,如此,何愁大仇不报?只是,终非是你的力量,魂魄入主,如入刀山火海,好似千刀万剐,且最多只能维持七日,自然散去,届时,魂飞魄散,再无来生,你怕不怕?
窦骁听了,二话不说,提起刀就走。
“说到底,这就是我家一位老祖根据当时情况出的一个缺德主意,因为那窦骁是儒家公羊派的弟子,所以,他干脆将这种埋死人的法子称之为……公羊葬!”
我面无表情的说出了这公羊葬的来历,到底是怎么个做法,鹞子哥他们此刻想必也心里有数了,之前我为什么要那么炮制汤贺的尸体,自然也就明了了。
鹞子哥气急败坏的拿手指虚指了指我,终究再没能说出什么,已经到了这一步,旁人也只能幽幽一叹。
我却不是太在乎这个事儿,脚下的步子却是迈的又快了几分,今天晚上的一切行动都是我事先盘算过的,时间也差的不是很多,约莫在晚上三点,天地间阴气最为浓郁的时候,我们如期抵达了我早就盯好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
我指着黑暗中好似一头怪兽一样盘卧在大抵的上的山梁,轻声道:“阴蛇脉,好地方啊,打见第一眼起,我就惦记上这块地方了!”
……
(这段剧情涉及到了核心人物小稚,写的很艰难,有点慢,大家谅解,不过基本梳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会逐渐加快速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