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
我们上一次见面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呢?
怕是得有半年了吧……
那时候,小稚刚刚来到真武祠,太平道初现端倪,虽然冒头的只是牙侩这个弃子,但至少说明这个庞然大物已经开始渐渐伸出触手了。
再然后……
青竹拿来了一对金耳环,那是我妈的耳环!!
她说,我爸似乎在追查一件很大的事情,一直追查下去,他一定会死的,而且会死很多很多人,所以,她一定要把我爸带回来,带到我面前!!
这是她承诺的事情!
那是一个言出必践的女人。
她来了,是不是说……
血液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以至于我的身躯都在不停的颤抖着,我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吱呀!
山门忽然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拎着水桶的女人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侧着身子从门缝里钻出来,如果不是我反应够快,恐怕是要撞个满怀。
看清了女人的模样,我不禁乐了,说道:“引娣婶儿,怎么连你都来了?既然你在这里,恐怕董健叔也在的吧?你们两口子这是打算常住道观里呀?”
女人怔了一怔,看清我后,忙把水桶放下,俩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而后扶住我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阵子,这才说道:“看来又没少吃苦,我前两天还嘀咕呢,跟我家那口子说你们怎么还不回来,我家那口子是个没心眼子的,就问了张先生了,张先生说应该快了,果不其然,这就回来了!”
她在打量我,我也在打量她。
这是个被命运磋磨的体无完肤的女人。
孩子被牙侩给害了,老父亲也郁郁而终,董健大抵是想着报恩,就接过齐老汉的活儿,给我们往山上送菜和一些日用品,受了影响,久而久之也生出走向世外的心思,我师父怜他,把观后给居士住的土屋子给他住,而引娣自打那件事情后我就再没见过,如今看来,面色比从前红润了些,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阴影可能没有磨灭,至少人却开始往乐观的路上走了,如今估摸着也是和董健一样,跑到我们这化外之地寻求内心平静来了。
光顾着打量她了,以至于她说的话绝大多数我都没听清,直到她提及我师父才回过神来,眼睛一亮:“我师父也回来了?”
“回来小半个月了呢!”
引娣笑着帮我把上衣的一块污渍掸去,又忘了眼遥遥跟在后面的老白几人,道:“快回去歇着吧,中午婶儿给你们做好吃的,还没吃过我做的过油肉吧?给你们露一手!”
“好!”
我应了一声,随即问道:“那个……婶儿,除了我师父呢?观里是不是还来了其他人了?一个蒙着脸的女人?她有没有带什么人回来啊?”
“是有这么个人!”
引娣笑容一敛,皱眉道:“昨天晚上才来的,深更半夜了都,我和我家那口子刚躺下,听着大门‘哐当’一下子被撞开了,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呢,披上衣服就往外面走,等出去了就看见个女人跌跌撞撞往你那屋里去了,倒也没见有其他人跟着,她好像是受伤了还是怎么的,淅淅沥沥的流了一地的血,我正想跟进去问呢,张先生就出来了,伸手拦住了我,让我别管,回去睡觉,然后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也回去了,就跟没看见似得,挺奇怪的。
今天早上,我给张先生弄了早饭,还特意去问了这个事儿,张先生还是让我别管,我说用不用送饭,他说现在谁也靠近不了那屋子……”
我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照引娣的说法,莫说是把我爸妈带回来了,连带着……青竹也受伤了!!
青竹……居然受伤了……
那个洒脱、近乎于无敌的女子,居然……受伤了!!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引娣看我面色不对劲,就小心翼翼的问我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我强笑了一下,让她不用担心,而后便匆匆进了观内。
引娣两口子都是勤快人,他们在观里的时候,观内洒扫的要比我们哥几个轮值干净的多,明明山上刚刚下过了一场雪,院子里却不见丁点的积雪,而我们平常练功的地方也有了些变化,四周的被犁开,从别处移栽来不少的青松,让这个荒凉的季节里平添了几分生机。
中间的凉亭里,一个男子正席地打坐。
那男子正是我师父。
鹞子哥他们推测,我师父应该踏出了至关重要的那一步,不再是半步天师,而是真正的天师,一次外出之后,相比于从前,他更加的出尘了,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里衣,头发并未扎成发髻,随意的披散下来,剑眉星目,当真是谪仙一样的人物……
见到我师父,我心里的慌乱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挪步走到近前,在凉亭外跪下,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我那不知死活的父母,以及这一趟经历的诸多生死危机,鼻头一酸,连忙垂下头,轻轻喊了声“师父,我回来了。”
我师父睁开眼睛,眼角含笑,冲着我招了招手,我连忙凑了上去,平日里向来要求严苛的他,今日却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用力揉了揉我的脑袋,柔声道:“别怕,情况未明,莫要先乱了阵脚,哪怕天下人不容你们这一家子,师父这里也永远有你一块立足栖身的地方。”
睿智如他,怎能猜不到我此刻的担心?
青竹是去找我父母了,却带着浑身的伤逃了回来!!!
我本就心中郁郁,闻言更是哽咽,狠狠揉搓着眼睛,不让那代表着懦弱的东西流下来。
我师父在我后腰上轻轻一拍,喝道:“挺起腰,大好男儿,天还没塌呢,怕什么?若真有不忍言之事发生,那便问清了那人是谁,这道咱们师徒不修了,善也不行了,为师与你提了刀剑寻那人去,不将之碎尸万段,绝不再度束发求道!”
我心头渐暖,焦躁一点点转为平静。
“这便对了。”
我师父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冲着我那间屋子昂了昂下巴:“去看看她吧。”
我下意识的说道:“您不是说谁也靠近不了吗?”
“我不行,老白他们都不行,不代表你不行。”
我师父说道:“昨夜,我见到她了,浑身的煞气,好似从修罗地狱里冲杀出来的一般,明显还处于厮杀的状态里,旁人若是靠近了,定然会被她攻击,不死不休,所以我才让引娣不要去打扰她,只是……她闯入这里后,却是直接去了你那里!”
说到这里,我师父不再多言。
我细细一想,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种狂暴的状态我也出现过,简单说,就是杀红了眼,那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觉得每一个靠近自己的人都在图谋不轨,先杀了再说。
除非是……极其信任的人,打心底里信任的人,兴许才能靠近。
青竹径自去了我那里,这说明,在她心底里,我那间屋子……大概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想明白了这些,我心里百味杂陈。
人和人其实真挺奇怪的,我和她的交集并不多,若换了旁人,顶多是泛泛之交而已,说朋友都谈不上,也就是认识,仅此而已。
可是……和她相处时,却是那么自在。
可以挤在一条躺椅上,也可以一个酒葫芦里喝酒……
好似多年老友。
若问因由,我也说不上来。
“是水王爷吗?”
沉默许久,我抬头问我师父:“上一次听到她和水王爷交手的消息,邢伟差点被她干掉。”
我师父摇了摇头:“他没那个本事。”
“哪怕是中了他的埋伏也做不到?”
“做不到!”
我师父很肯定的说道:“阴谋诡计是建立在彼此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才有用,如果是云泥之别,任由你玩出花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此一顿,我师父推了我一下:“去吧,去看看她的情况,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