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浓郁涌动,耳畔有风声呼啸。
我莫名想到了一个词儿——风驰电掣。
我近乎睁不开眼睛,似一个小玩偶一样被拖着一股脑儿冲到了山下。
这里已经距离那鬼市很近了,犹如活人的盛大节日一样,山谷中本就稀疏的几株大树上也不知点缀上了身上,枝桠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鬼火,绿油油的光芒洞穿阴霾,至少让这里亮堂了一些,雾气缥缈中,隐隐约约可见前方人影幢幢,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噗通!
我被丢到了地上,眼前,一个白衣女鬼伫立,她衣物轻薄,随阴风猎猎起舞,黑发亦在乱舞,仅是远观的话,这副扮相很仙,衣袂飘飘,欲乘风而去,这不就是谪仙的造型么?可惜,那张脸实在是有些渗人了,裂痕遍布……
“别害怕,我不是来害你的。”
白衣女鬼担心我暴起反抗,立即出言安抚。
其实,她这是无谓的解释。
半山腰上她掠走我的时候,我仅是模模糊糊瞥见她的脸后就知道她是谁了,因此一直都没有反抗过,从阴人客栈遇见开始,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见得多了,心里的恐惧感早已经淡了太多。
“我以为你已经放过我了……”
我苦笑一声,又拍了拍肚皮,道:“你应该是想要这颗地灵珠吧?我可以给你,绝不反抗,不过你也得帮我个忙,我还有两个朋友在山上,甭管是死是活,你先把他们带出来。”
又一次死里逃生,此时我坐在这里,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剩下浓浓的疲倦。
自从沾了这座墓,诸事不顺,死亡如影随形,前一秒鹞子哥还说说笑笑,现在可能已经成了冷冰冰的尸体,我只是个普通人,连猛男都算不上,甚至有些文弱,实在是受不住这些刺激,原本的那点壮志早湮灭的干干净净。
天官刃,地灵珠……
我爸的殷殷期待,什么礼官的崛起……
我真的顾不上了,现在我就一个念头,能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吧。
白衣女鬼眼神怪怪的看着我,歪着脑袋打量片刻,将手伸到我面前。
这手苍白而欣长,如果上面没有那些裂痕的话,兴许是一双挺漂亮的素手?
我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别过头不敢再看,拉住对方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的手很冷,没有一点温度,像冰块。
“其实你还挺幸运的,至少有人帮你,而且还活着,反正是比我强,死了都不能安生。”
白衣女鬼如此说,有些自嘲的味道,随即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露出一个僵硬怪异的笑容:“所以,能活着还是活着吧,至于那颗地灵珠,我以前想要,现在你给我我也不敢要,我只要你带着这颗地灵珠活下去,没我的允许,你想死都不能死。”
这回轮到我诧异了,不无揶揄的说道:“为什么?别告诉我因为爱,我不认为自己有那魅力,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等以后你有本事了,帮我做一件事,一件只有礼官才能做的事,反正你不亏,毕竟算上这次,我已经救了你两次了!”
白衣女鬼耸了耸肩,说道:“反正,在我看来,等一个活着的礼官成长起来虽然挺困难,但至少有机会,要是我自己做,基本没戏。好了,这些闲话不说了,我先带你穿过鬼市,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这里全乱套了,你一个人活不下去的。”
我看着山上,有些犹豫,虽说我跑回去也没啥用,可总觉得把他们两个扔在那拍拍屁股走人有些不够义气,毕竟他们是因为我才来的这里,苟且偷生的事儿对不住自己良心。
“放心吧,那两个人死不了。”
白衣女鬼拉起我就走:“你师父凑起来的这几个人没一个是简单的,你算是最弱的,也是最容易死的,接下来就是那个姓白的最容易死,至于山上这两个,他们都有很大的秘密,手段多着呢!”
这白衣女鬼也不知道跟着我多久了,对我们这几个人的底细门儿清,不过老白排倒数第二着实是吓到我了,我以为张歆雅应该才是倒数第二,那妞怎么看都是个菜鸟,比我好不到哪!
白衣女鬼语气笃定,而且明白告诉我,如果张歆雅真的死在山上,那我日后不帮她做事都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肯定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虽然我也不太清楚她的底气在哪,但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
白衣女鬼不再多解释,拉着我直奔鬼市而去,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是最安全的,相比于浓雾中巡逻放风的喽啰们,至少鬼市里的东西没有太强的攻击欲望。
这里雾气翻卷,鬼市看似近在眼前,实际上还有很长一截路要走,一起待得久了,我对这白衣女鬼愈发的没有畏惧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天。
不过,这女人存在的年份可是着实吓了我一跳,她说她是西汉年间广川信都人,大概就是现在的河北冀县附近,存在将近两千年,活脱脱的千年女鬼啊,难怪连摆渡人的账都不买,属实是厉害。
然而,当我问及她名字的时候,她却沉默了。
“名字都不可说?”
我打了个哈哈:“别告诉我你还是能青史留名的角儿,艳名动天下,堪比四大美女。”
白衣女鬼愈发的沉默了。
我从那张破碎的脸上读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笑容渐渐凝滞:“还真是个名角儿?”
“往事随风,都过去了……”
白衣女鬼叹息一声,道:“你可以叫我稚娘。”
我含混应了一声,见她情绪不高,也不敢再询问了。
说话之间,我们终于进入鬼市。
这里还真是什么东西都有,尸鬼妖魔乱舞,我终究是个大活人,一下子钻进鬼窝,不免心头恐惧,就跟一弱受似得,仅仅扯着稚娘的袖角,一步都不敢落下。
所谓鬼市,自然是鬼怪们贸易的地方,花的是活人烧的纸钱,买的是自己需要的东西,生活气息很浓郁,当然,这仅仅是对于尸鬼妖魔这些东西而言,对我来说,走在这里就很不适了。
“五百年背阳老坟的坟头土,三钱一袋!”
“同治皇帝的棺材板儿,天底下最好的床,冬暖夏凉,只此一样,别无分号……”
“……”
在这里贸易的鬼怪们很市侩,还知道吆喝叫卖,到处可见讨价还价的,至于卖得东西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当然,这些都算是正常的东西!
敢在这里聚集的没一个善茬儿,全都是那种不肯入阴司,盘踞在阳间作威作福的主儿,看着在这里贸易时一脸伪善,实际上都凶得很,所以这鬼市里自然也出现了一些让我不适的东西。
比如,一个干枯瘦小的老头儿蹲在一边,尖嘴猴腮,稚娘告诉我,这老家伙是一个成了气候的黄皮子,他面前是一块用破布包起来的东西,血淋淋的。
有一些明显也是动物成了精的货色上去询问,才知道那破布里面包着的是一颗人心,放在这里不卖钱,要换童子血……
类似于这样的交易太多了。
“有些怨魂害人,是因为心中有怨气,要报仇,可是这里的这些东西全都是荼毒阳间的祸害,死了活该。”
稚娘行至无人处,低声对我说道:“你瞧着吧,也就是这地方偏僻了点,它们缩在这里没人发现,可这么招摇的办鬼市,迟早惹来大祸,一些厉害的修行之人发现它们的话,冲进来一朝一夕之间就得把它们铲除个干干净净,全都丢进丹炉里炼了丹。”
这些言辞出自一个我认知里的恶鬼口中,着实让我惊讶了一把,下意识的就问:“你难不成没害过人命?”
“害过,但我害的人,没一个是无辜之人!”
稚娘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从不滥杀无辜。”
她似乎还真有调教一个礼官出来的伟大志向,语重心长的对我说:“惊蛰,你日后若是有了能耐,也不要把所有驻留阳间的阴人都当成敌人,有些确实该死,可有些也不该死,我觉得,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总要问一个理字。”
这话说到了我心坎儿里,哪怕明知她怀有别样的目的,还是陷入了沉思,我见过化身为灵的张家老父,也见过要取我性命的恶鬼,对这话倒是大为认同,天下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当然,这些念头我是不敢说出来的,虽然还不了解玄门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但大概能猜到这种念头在一些把除魔卫道视为己任的人眼中,约莫和离经叛道画上了等号。
这时,一阵嘈杂声从前方传来将我惊醒,我抬头一看,却见不知不觉经过的这地方极热闹,一大堆妖魔鬼怪正围着一个地方,一连串的叫骂声从鬼怪中传出。
“哎哟哟,你个臭流氓,你再摸老子老子和你急!”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兄弟遍四海,有清微道的道士,还有礼官,你们快放了我,否则我让我兄弟埋了你……”
“……”
我一脸的不敢置信,这声音太熟悉了……
老白?
这货不是和我师父去办事了吗?怎么会在鬼市里?
我连忙踮起脚朝鬼怪群中望去,差点没笑出来。
只见,那里用碗口的粗的树干撑起了一个类似于单杠一样的架子,老白赫然就挂在那架子上,姿势极其搞笑,如即将被宰杀,四肢被捆绑在竹竿上的猪一样,不远处一口大锅已经架起来了,里面“咕咚咕咚”烧开了水,一个身段面容皆非常妖娆的俏娘们正在那里磨刀。
此时的老白狼狈到了极点,身上还有点点血迹,一个满嘴黄牙的大汉在没完没了的捏老白的屁股,每拧一把,老白就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不够肥。”
这大汉也不知是个什么精怪,口味比较特别,一边捏老白一边说:“后座最经典的就是这一块了,结果没膘子,太让人失望了。”
“滚!”
磨刀的俏娘们瞪了大汉一眼,这娘们十足的狐狸精,哪怕是瞪人都有种烟视媚行的感觉,没好气的说道:“都跟你说了,这是修行之人,爱要要,不要滚蛋,别挡着老娘做生意。”
老白眼尖,在我踮起脚的工夫就注意到了我,这孙子眼睛立马亮了,再也不惨叫了,一味的对着我使眼色。
“这里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稚娘一把就拉走了我,低声说道:“这里有两个厉害的家伙,或许能发现你的秘密,小心暴露。”
老白一看我走了,杀猪般的惨叫再次响起:“哎呀,丧良心啊,丧良心啊,惨绝人寰啊,他妈的没义气啊,一言不合就插兄弟两刀啊,天雷快下来劈死他吧!”
这孙子扯着破锣嗓子没完没了的嚎,整个就是一撒泼打滚的苏大强!!
我本来也没打算走,只不过是被稚娘拉走了而已,一听这王八蛋说的话,立马站住了,我敢保证我要是再挪步,这孙子敢直接说出我的身份!!
……